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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锦衣阁失火城防司挟民


定安五年四月末,因天灾严重,灾民从东北步行千里,徘徊靖国首都宣阳城外。靖国武帝不顾朝臣反对,执意于宣阳城内安置流民。

        城防司在太子、工部尚书张焘等人的指挥下,三日内于城东、城南各临时搭建两处安置所,由城防司巡兵,调遣的城外驻扎护国军轮番维持秩序。武帝同时下令,大开庆元西街粮仓,每日由巡兵车队押送至安置处,以保证灾民口粮;工部在造项目若有人手缺口,优先考虑流民中男丁;各纺织局若需人手,优先允许流民女眷报名。

        此举一时震惊四方

        流民称颂武帝的同时,宣阳城内百姓则有诸多怨言。隐含的矛盾缓缓酝酿,终于在第十三天,五月初十爆发。起因是城内一伙流民闯入南市锦衣阁,强盗店中财物。在与店员争斗之中,因意外导致锦衣阁失火,火势难以控制,不仅店内财物悉数烧毁,数人伤亡,还殃及了相邻的居民与商贩。此事在宣阳城内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百姓官员纷纷请愿,逐流民出城。而城内居民的敌意也传到了流民所,流民躁动不安,时有滋事,接连城内又发生了数起流民袭击事件。逐流民出城的呼声越来越高……

        皇城,御清殿外。

        中书令郑光远协御使大夫等七位臣子跪在殿外。

        “臣等,请陛下为百姓安康考虑,为宣阳城的秩序着想,收回成命!”

        “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清殿内。

        “陛下,郑相等人从在殿外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内官福昀从窗外转过头禀报。眼前的这位贵人,着黑色内里,披着水墨广袖衫,正在御桌上临摹前朝薛大师的白沙飞鸟图,午后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御桌上,却因为桌上过于明亮,四周便显得不清晰了,比如,天子的神情。

        “郑相当真是——为百姓,为国之大计深思熟虑啊。”

        贵人开口罢,晃了晃眼前的茶盏,福昀立马会意,从桌上将茶盏撤了下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提着新沏的茶回到了御前,此时贵人似乎已经完成了临摹,正在认真的欣赏桌上的成品。

        “锦衣阁,锦衣阁,多少官宦出入,购买衣饰的地方啊。”贵人似是在喃喃自语。

        “陛下,这茶水,重新沏好了,这次换的是新上贡的东湖凤井茶。”

        福昀见眼前人挥挥手,便笑着上前为之斟茶。

        “今年当真是旱情严重,听闻这锦衣阁自起火,到店铺被烧毁,所用,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听闻此话,茶水入杯的声音略有一顿,但很快,水声接了上来。

        “陛下,请用茶”

        贵人这时候抬起了头,看着他笑了笑,这时福昀看到了那双总是深藏笑意的眼睛,还有那双眼之上如利剑般的锋眉,“福昀,你怎么看这件事?”

        他便和贵人相视一笑,“陛下,锦衣阁,布料衣物较多,这布料易燃,倒也合理……”

        贵人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聪明,布料易燃,倒也合理,倒也……不让人起疑。哈哈哈哈哈哈……”许久,他像是笑累了,脸上的神情又隐在了光影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好一个为了百姓安康。”他似突然提高了音量,殿外人甚至都可听见,“可百姓,又不只是宣阳城内的居民,才叫百姓!朕,要顾天下苍生,包括灾民的安危于心啊。”他声调婉转,似带着悲切敦促。

        过了良久,他才接着叹道:“这件事,归根结底,不在于放流民入城不妥,而在于流民安置管理出了问题。事情到底是太子在主理。如今,太子未能协调全局,引发流民与百姓的冲突。福昀,传朕旨意,流民安置,每日供粮照旧。有城防司对流民实行登记核查制,发放文书,严格确其身份,谨防罪子贼人混入其中……太子,年纪尚幼,处事不妥,尚能谅解。但不宜继续协理工部事务。如今撤去其职权,让其在东宫自省……朕乏了,福昀,你去跟殿外中书令他们说,时间不早了,他们也早点回去用晚膳吧。”

        说罢,窗外的阳光褪去,眼前人的面庞似乎又清晰可见。贵人神色平静,只是坐着缓缓闭上了眼,似是真的累了。

        “奴才,遵旨——”

        皇城,琼华门外。

        郑相郑光远与御使大夫霍林正并肩前行。

        “陛下……倒是果断。”郑相淡淡一笑。

        霍林面色则明显不好看,“这可不果断吗。陛下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太子未安排妥当之上,而太子又年幼,自然不能过于苛责。最后陛下不仅坚持了让流民在城内安置,而且还赢得了无私关怀天下百姓的好名声,倒显得我们这些谏言的官员里外不是人。”

        “我们这陛下,固执行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呀,年纪也上去了,还是优先考虑好自己的身体吧。”郑相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虽然他心里完全怀着的是另一副思绪。

        霍林为前朝老臣,对于此事,只是单纯的出于流民入城的弊端反对罢了。可他,却顾及着更多的事情。这件事无论怎么缕,太子势必是要被牵连的,只是没想到,这陛下,倒是把全部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己的儿子,一方面为自己塑造了关爱苍生的形象,另一方面,尽管太子名声受损,但以尚且年幼糊弄过去,实际上对其并未有太大打击。甚至,他本想借此打压工部尚书张焘——太子的左臂右膀之一,以让己方党羽争夺工部尚书一职。但因为皆让太子一人背下了过错,张焘竟丝毫不受影响。看来,这次他失算了……

        宣阳城,庆元西街

        安康侯府一家的马车缓缓驶过。今日他们前去护国将军府上吃大公子赵轲的喜酒,宣阳城达官显赫主要居住在两处,一处是位于西北边的庆元北大街,一处是位于东边的韬安街,这护国将军府便在此处。前日南市锦衣阁出事,城中诸多路被查封。安康侯一行回府不得不从南市外的南城道绕行,再由庆元西街前往北大街。

        芊远依旧从马车中看向窗外,这次她与安康侯夫人同车,而前面另一辆马车里坐着的则是安康侯许易安,和安康侯府少爷,她目前叫一声大哥的许睿煊。

        前方传来骚乱喧嚣声,芊远还并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但已看到安康侯所坐的马车停下了,夫人也到窗前来察看。前面有三五个官兵,看装扮,之前妙如姑姑跟她介绍过,是城防司的巡兵。领头的那个正给安康侯的侍从赔着笑脸,似是看到了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于是也走了过来,“给小姐、夫人也赔个不是。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民,竟跑到了西街粮仓里盗粮,刚刚跑了几个路口才追到,引发了一些骚乱。希望夫人和小姐谅解。”夫人便点头示意理解。那领头的又回到前面去,这时芊远才发现那地上好似蹲着一群人。领头的用似是吆喝牲畜的语气叫到,“赶紧滚边上去,别挡着侯爷一家人的道了。”说罢,他好似戏法一般又变得脸上堆满笑容,对侍从行礼道,“您们请——”

        突然,那群正在往边上挪动的人群中窜出一抹浅粉色,竟直接撞到了安康侯的马车前。众人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那抹粉色抓着安康侯贴身侍从的腿,轻轻道:“吃……吃的……”

        这时,芊远才于惊讶中发现,那缕粉色既是一个女孩,她头发凌乱,上面还带着脏物,脸因为有污垢,一定距离外看不清,只能凭借风一吹似乎就能倒下的单薄身材看出,应该只不过七八岁……

        “卑职看守不力,请大人恕罪……”领头巡兵赶紧上前跪下,“大胆刁民,怎能如此冲撞安康侯大人!”他说完便向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上来了两个巡兵,企图将那女孩拉开。怎料那女孩竟用另一只手抓着马车前的护栏,死死不松手,官兵又不敢用力连带着惊动了侯爷的马车。无奈愤怒至极,他们竟对那女孩用起了拳脚来,企图将她踹晕后拖走。

        成年男子的脚直生生地踢在小女孩的手臂上,女孩自是受不住的,没几下便倒在了地上,只是那手依然死死拽着栏杆。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她一直没有叫喊,只是大口喘息着,芊远瞧见那粉色的布料开始渗出鲜红色来,像染料一般,女孩的衣袖渐渐全被血染红了,很是触目惊心。

        见那女孩仍是不松手,那巡兵领头又朝手下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个官兵心领神会,其中一个将伸向了腰间的佩刀……

        “等等!”稚气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那官兵拔刀的动作。还未反应过来,另一个人便跑到了那女孩身前,还伴随着后面马车里安康侯夫人的呼喊,“芊远,别乱跑啊……”

        芊远这才近距离看清那女孩的五官,尽管脸上满是污垢,意识似是不清,却仍能发现那双眼是极为好看的瑞凤状。人说这瑞凤眼是眼型中极少见的,在女子脸上便是明艳动人,以前芊远不相信,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何这样说。这姑娘完美的眼型之外,左眼尾还多出一颗泪痣来,加上那女孩奄奄一息的眼神,芊远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怜爱来。

        她与那求助的眼神对视着,直到她突然感受到了袖口的扯动。她低头一看,那女孩居然将一只手扯向了她的衣角,而袖上的鲜红色已是渐渐渗了出来,正滴落在了她鹅黄的裙摆上。

        “六……六姐姐”那女孩竟对她开口,这时她才发现,那女孩看她的眼神,除了求助,还有一种深深的难过。“六姐姐……”那女孩居然又叫了一次,芊远还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紧紧拽着她衣角的手却突然松开了,女孩径直昏倒在了地上。

        巡兵见状,赶紧上前想把人拖下去。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且慢。”芊远抬头一看,发现许叔伯早已掀起了马车的窗帘,似是观望了许久了。那两名巡兵马上跪下行礼。一直没起来的领头巡兵赶紧接着道歉:“安康侯大人恕罪,惊扰了大人实在是抱歉。”

        安康侯并没有回应什么,他一直看着地上那个粉色的身影。半晌,他向自己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便走到马车边,听其耳语了几句。

        地上的巡兵皆忐忑不安,心里想着这大人莫不是在跟随从交代如何处罚他们。虽说城防司向来是由统领一人直接管制,可这统领是太子一派的。安康侯虽是早已退了庙堂,享清闲生活,但这太子与安康侯的那层关系,究竟是在那儿的。尽管安康侯不参与党争,可若想收拾几个城防司的官兵,只要他开口,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侍从随后果然走到领兵身前,他瞬间心跳到了嗓子眼。“侯爷道,如今旱情严重,百姓皆不易,吃着朝堂口粮的,应关爱平民百姓,而不该仗势欺人才是。”

        那领兵内心直呼不妙,一边赔着不是一边试图解释,“侯爷有所不知,昨个圣上刚刚下旨,这粮草需每日定时定量发放,流民凭身份文书,每日所领皆有限额。今儿个这帮暴民不仅擅自盗粮,且经核查,全无文书,恐是身份可疑之人……”侍从举了举手,打断了领兵的话,“侯爷说了,地上这姑娘本为府中新买来的侍女,前几日随嬷嬷外出采买时走丢了,许是刚买来第一次吩咐办差,在宣阳城内迷了路,今儿个正好带回府中。”侍从说罢,将手中的一个藏青色袋子扔在了地上,领兵捡起来微微掂量了一下,脸上神色瞬时转变,眼里尽是笑意。

        “还傻站着干什么,速速给侯爷让路!”领兵向身后两个巡兵使了个眼色,几人一并押着剩下的流民退至街边。

        “小姐,先上马车吧,今儿风大,若是着凉了,夫人老爷会心疼的。”芊远本一直蹲在地上,注视着那昏迷的粉衣女孩,方才她唤自己六姐姐,倒使她想起了早夭的幼妹,侍从的话才将她思绪稍稍拉了回来。她缓缓抬起头,眼见着那个侍从挥了挥手,从车队后面上来了两三个仆人,“奴才们会将她带回府中安置的,小姐若是想多个玩伴,以后自有机会见面。”

        那一行人正要抬那女孩,芊远突然拉住其中一人的衣袖,她缓缓转过头,对着车内的安康侯行了一礼,“义父,女儿见她伤势不轻,恐经不起折腾,想请求义父同意我带其到车上,亲自照看她回府。”

        安康侯看着眼前的芊远,之前她一直叫他许叔伯,虽早已认其为义女,但她从未以父相称,或是怕失了分寸,亦或是不足亲近。今日却为一萍水相逢的女孩相求,称他为义父,“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一直扶着马车帘子的手轻轻放下,此刻已看不清车内的神色,“芊远,你慷慨助人这一点,真是像极了你的生父……”话至此,那侍从已意会,便示意仆人将女孩抬到后面的马车上。芊远也站了起来,随着他们一起行进,起身时,她仍是轻轻向车内行了一礼,尽管帘子里的人或许并不能看到。

        伴随着夕阳的余晖,侯府的马车渐渐驶离,身后城防司的官兵押着的难民,目光皆随着马车远去。常言说造化弄人,那一刻他们只遥望着那被救走的女孩,尽管无人知晓她未来会经历怎样的命运,但这群流民们,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羡慕她的,无非是能够活下去罢了,只要活着,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最大的指望,只要活着,或许就能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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