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鬓花颜金步摇

“舜姑娘，这是卫将军府上送来的，说是给姑娘拜师的贺礼。”

        顾舜正学着自己挽发，把几支簪子轮番往发间比量着，但看上去都不够满意。

        小桃端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走进来，立于顾舜的身后侧。

        “送我的？卫将军是师父的密友，送贺礼也应该送予师父，而不应该送我呀。”

        顾舜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

        “既是密友便没那么多规矩，许是卫将军见着姑娘也欢喜，同样作为您的长辈，赠与些东西倒也是正常的。姑娘快打开看看吧。”

        小桃将手里的东西又往前递了递。

        顾舜见状，便朝小桃盈盈一笑，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查看。

        锦盒上的花纹绣制复杂但不繁重，颜色明艳但不冗乱，锁扣也设计精巧，扣上镶了一颗浑圆的珍珠，干净得没一点杂质。

        内部暗红色的绒布上摆着一支步摇，通体镶金，头部用蓝白琉璃珠串出一只蝴蝶的样式，细节处用蓝纹攒丝固定，坠下的流苏是三条珍珠串儿，颗颗珍珠都大小一致，光滑圆润，泛着从不同角度能看出不同颜色的光泽。

        顾舜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步摇，但也压下心里的惊喜和激动，佯装平静地插在发间合适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再只代表自己，她一定要努力学习才能配得上端翎王小弟子的名号，因此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经过深思熟虑，不能失了分寸，丢了礼仪。

        自拜师那日后，顾琰就陆陆续续地在给顾舜安排好各种事宜。往她的房间里安置些女子喜欢的玩物和装饰品，送给她与其年纪相仿的贴身侍女小桃，请城中最有名的裁衣匠来给她做新衣裳，每日都有专门的礼仪嬷嬷教她规矩，两位师兄得空时也要陪她一齐学习功课，生活中的一切好像都经由他手安排妥当，但唯独常常见不到他。

        “好漂亮呀，和姑娘这一身衣裳正相配呢。”小桃惊叹道。

        顾舜今日身穿着水红秘针子天华锦长裙，披了一件烟缎重瓣莲花薄衫。这套装扮是昨日新做出来的样式，顾舜喜欢这件的娇嫩颜色，款式做工也自然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只是唯独这颜色没有合适的首饰来配，若是用精致华丽些的，却显得这一身过于俗气了起来，但若是用朴素简约些的，又显得格格不入，压不住这样漂亮的衣裳颜色。

        而卫将军送来的这只步摇戴在头上，倒显得人灵动了起来，水蓝色与水粉色相配起来多了一分少女的娇媚感，适当的珍珠作配也能缓冲明艳的颜色。

        顾舜将额间的碎发拢在耳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笑了一下，也感到十分满意。在府中的日子衣食无忧，脸上渐渐长了些肉，遮住了原来明显的骨骼感，虽没了那种清瘦娇弱之美，但如今气色红润、明眸善睐，看起来更加讨喜。

        府里的规矩不多，但是该学的礼仪一项也不能少。

        顾舜一有机会就会抓住身边的人问有关于顾琰的事情，大家都说他不喜欢太繁文缛节的拘束，为人也温柔随和，所以府内的气氛大部分时候都很轻松。

        只不过府里常常有外客来访，面对外客，应尽的礼仪和规矩都必须严格遵守，这么多年来大家也仿佛找到了这之间的平衡，所以感觉事事都井井有条，处处体现出一个王府该有的森严和风范，但是并不让人感到死板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子恒师兄还有程亦师兄今天的射箭训练应该快结束了，小桃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想去给两位师兄奉茶。”

        顾舜暗自思忖着，师父来人嘱咐过，对他的一切请安和行礼皆免，若没有要事和传唤，不得擅闯书房。这也就是说，他先开口断绝了去找他的可能。

        师父肯定很忙吧。

        “早就给您备好了，姑娘您昨晚就仔细嘱咐过了。”

        小桃歪了歪头，朝顾舜眨眨眼睛。

        顾舜很喜欢小桃，小桃要比她还大两岁，是府里一位已经去世的嬷嬷的孙女，从小便在府中长大，虽为下人，但从没见过世间险恶，所以眼睛里满是天真澄澈以及对未来和世界的好奇向往，但一直以来的习惯也使得她思虑周全，做事稳妥。

        （操练场）

        府内有一处区域是顾琰专门设计作为操练场，其四周皆用竹林包围起来，只留一条小路供出入。

        因府上一般只有邹子恒、程亦两人使用操练场，所以整个面积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像是个缩小版的皇家练兵场，该有的兵器和辅助设备应有尽有。

        这里的风是有声音的，除了划过竹叶的萧瑟声，还有从兵器上擦过的铮铮声。

        顾舜不太喜欢这里，若不是有两位师兄在，自己一个人是断然不会来的。

        顾舜到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训练还没结束，于是她就和小桃在身后不远处等候。

        她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程亦，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瞄准猎物的鹰。

        邹子恒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而且这里仿佛更适合他。邹子恒的肩膀更宽厚，手臂看起来也更粗壮有力，两人同样是拉满弓弦的动作，但邹子恒看起来更挺拔雄伟，像个英勇杀敌的将军。

        两支黑鹰羽剑同时射出，倏地一声牢牢地飞向各自的靶心。顾舜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随即马上恢复常态。

        “不错啊，几日不见，箭术增进不少啊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操练场上略显突兀。

        顾舜的眼神刚一直锁定在自己的两位师兄身上，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才让她注意到，两位师兄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卫景南。

        顾舜理了理衣袖，朝他们走去。

        程亦首先看到她，热烈地朝她挥挥手，顾舜眨眨眼睛作为回应。

        等站定在三人面前时，先将手平举，右手叠在左手上，再把手款款置于腹部中央，右脚向后浅撤一步，双膝微屈，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舜儿拜见卫将军，拜见大师兄，二师兄。”

        “快起来吧，你们三个怎么都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待啊，这才训练了几天，小舜如今还真些名门闺秀的样子了。”

        卫景南毫不吝啬地给予夸赞。

        顾舜微微颔首作为回应。然后侧身拿来小桃呈上的两方帕子，再递给两位师兄用以擦拭额上颈间的汗。

        “我总听到礼仪嬷嬷说小师妹天资聪慧，那些规矩说一遍就能记下来，动作看一遍就能做出来。”

        程亦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炫耀自己小师妹的机会，而这次邹子恒也难得地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顾舜接着从递上来的檀木托盘上端起琉璃盏，依次奉茶给卫景南和两位师兄。

        “这茶味道别致，倒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清凉解渴，甘味十足又不乏回香悠长，看来是花了一番心思啊。”

        卫景南连喝两口后咂咂嘴表示赞赏。

        “舜姑娘从昨晚就开始研究配料和用量了，先用玫瑰花茶作引，煮沸后放入十二颗枸杞，六丝金银花浸泡半个时辰，再次起火熬煮加入三颗冰糖，这样煮出来的茶放凉后仍能保持原有风味。姑娘说师兄练功辛苦，必定身体燥热，喝点凉茶能使身子舒服些，于是想了这么个法子。而且金银花去火，玫瑰花茶回甘，这样一结合在口感和功效便能并存了。”

        小桃看着三人都很满意的表情不禁开口补充道，倒是顾舜听后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思忖着这些话听来会不会太像自己在邀功。

        听罢，卫景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端详手中杯里茶的色泽，然后一饮而尽放回托盘中，两位师兄见此也赶忙举杯共饮。

        “正巧小舜来了就不用再派人去请了，一起去用午膳吧，你们师父应该已经在等了。”

        卫景南一只手拍拍顾舜的肩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那我和师弟先去换身衣服，您和小师妹请先移步饭厅。”

        邹子恒说罢便和程亦一起作了个揖，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邹子恒眼神在顾舜身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向她确认自己孤身面对仅是第二次见面的卫将军是否可以应付得来。

        顾舜朝两位师兄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那日陪我的侧室出门闲逛，偶然遇到这只步摇，一眼便觉得与众不同，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与你最相配，于是就送你当作拜师的贺礼了。今日一见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想。”

        小桃说的没错，卫景南确是对顾舜多了几分喜爱，不过他向来都是对美人格外怜香惜玉，仅是出于对美的欣赏，倒没有其他想法。顾舜也暗自庆幸自己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总归是有点用处，能帮忙得到师父密友的青睐，也算是能离师父更进一步。

        “卫将军您说笑了，承蒙您厚爱舜儿才能得以见到这么漂亮的步摇，还是您的眼光独到。”顾舜丹唇微启，得体地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顾琰又好几日没见了吧。他啊，总是为各种事情忧心，北玄国内的权贵甚至皇族总向他来求经问道、答疑解惑，凡是有人来真心实意地拜访，他便也竭尽全力给出见解，往往能使来者豁然开朗，皱着眉头来，满脸春风地离开。你师父这名声啊也越传越大，有些异邦的名士也来暗中拜访求一答案。因此自由时间渐少，若是不常来陪你你也要理解。”

        卫景南眼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对顾琰的心疼。

        “舜儿明白。”

        顾舜心思细腻，听罢便点了点头。

        “只是今日，师父既然得空，怎么不亲自来操练场辅导师兄。”

        这个疑问自她看见卫景南起便压在心头，此刻终于有机会一问。

        “其实你那两位师兄的武功，一直是我来教导。”

        卫景南叹了口气，继续道，

        “你师父的出身比较特殊，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一出生便被黎民百姓传颂，称为祥瑞之兆，民间流传：“端翎在，北玄在；端翎存，北玄存”，人人都认为顾琰定能守护一方安宁。

        这种经历带给他无数的称赞与爱戴，但同时也难免惹得皇室家族的忌惮。君畏臣反，未雨绸缪，此乃常事。于是便撤去了他对父亲兵权的继承权，且被要求终身不得习武，因此他从来不碰任何兵器，也几乎不踏入操练场之类的去处。他的父亲与家父同为将军，有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两家又是世交，若不是那样，我们俩也应该是在战场上相互照应，彼此依赖的好兄弟。”

        顾舜从来没考虑过师父的肩上背负着什么，又承受了什么，听完卫将军的一番话，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楚。

        世人皆知端翎王从出生时便风光无限，可谁知在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承受的忌惮和提防不会只是来自于本国的皇族，那些对北玄国领土虎视眈眈的人们也一定对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顾舜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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