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景如画

房间里早已熏好了沉松的香味，和初见那日顾舜从顾琰身上闻到的一样，淡雅脱俗，又带些冷冽的冬雪气。

        小桃说这是师父常用的熏香，顾舜这几日便琢磨着怎么调配这份香料，只是试来试去，总是差点味道。

        今日顾琰一身白杏色八搭晕袍子，腰间松松地系着条白虎纹宽带，一头青丝随意地用一条湖蓝色绸带缠在身后，眼神里难掩疲惫，双唇也没往日的颜色，浑身难免散发出一种慵懒之感。

        他微微抬眸，见卫景南带着顾舜走入殿内，拢了拢胸前微敞的衣襟，放下手中的书卷，坐正了些。

        卫景南自然地走向离顾琰最近的位置坐下，顾舜立于殿中，款款向他行了个拜福礼。顾琰抬了抬手，示意让她落座。

        “你的眼光一向不错，给舜儿挑的步摇很衬她。”顾琰朝卫景南道。

        “有侧室帮忙做参谋，所以挑的礼物还算是称心。只不过这话明着是在夸我，可我听着怎么倒觉得是在炫耀你的小弟子呢。”

        卫景南挑了挑眉毛，戏谑地回答道。

        顾琰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

        “舜儿这几日进步很大，举手投足间都有规矩了许多。”

        顾舜微微涨红了脸，连忙作揖以示回应。

        “我看就按照小舜的天分，再培养个两三年，在别人看来便真是活脱的被雪藏府中多年的关门弟子了。”

        卫景南搭腔道。

        顾舜脸更红了几分，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所幸两位师兄正巧换衣完毕，走入殿内，行礼完毕后落座。下人见状也有条不紊地开始往桌上端来准备好的饭菜。

        “今日就是场家宴，也没提前吩咐厨房准备食材，所以就只是一些平常饭菜，不用拘束。”

        顾琰拿起筷子，表示可以开宴。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飘向顾舜，仿佛那句是特意讲给她听的。

        桌上确实没有什么精致的菜品，只不过有几样是顾舜平时爱吃的，她心里不禁欢喜了几分，只以为是碰巧，哪曾想是顾琰特意安排了那几样。

        顾琰问了几句关于两个徒弟的训练情况，以表关心，两人也规规矩矩地回答自己的一些收获与进步，免不了再感谢两句卫景南的教导。

        随后，顾琰便和卫景南单独低声地讨论些事情，隐隐约约听到可能是关于战事。

        这是顾舜第一次和师父一起吃饭，一同还有卫将军和两位师兄，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夹东西的动作和咀嚼的速度都不禁缓慢了几分。

        程亦坐在顾舜身旁，好像看出她的局促，于是微微往她那侧挪动几下，夹起一块她爱吃的翡翠笋片放入她碗中，轻声和她说，

        “我们和师父还有卫将军常常这样一起吃饭，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顾舜把笋片放入口中，朝他甜甜笑了一下，让他放心。

        “刚刚卫将军提到了他的侧室，难道他已经婚娶了吗？”

        顾舜贴近些程亦的耳朵，用手轻轻掩住嘴唇问道。

        程亦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

        “卫将军和师父同岁，均已满二十，早就到了适宜婚娶的年纪，卫将军早已纳了多房妾室，只不过正妻之位迟迟空着。”

        顾舜看了看顾琰那张淡然得有些不问世事的脸，在府上待了这么久，除了侍女外她从未见过其他女眷，若不是大祭司当年的话，师父现在也一定有佳人在侧吧，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感到孤独。

        程亦仿佛窥见到她内心的想法，连忙加以解释，

        “卫将军本来的性格便极为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但是绝不会给人轻佻侵犯之感，再加上为人正直，一身肝胆，常常出演英雄救美的戏份，民间流传着许多相关的趣闻。因此许多小家碧玉或者寻常人家的女子都芳心暗许，卫将军偏爱美人，所以凡是倾慕于他的美女便都纳为妾室，而他也确确实实以真心相待每一位妾室，也能平衡好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将军府中虽美女如云，但也仍相处融洽，”

        程亦一边说着，手上也一直没停，帮顾舜夹着饭菜，顾舜就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乖乖地把嘴里塞满吃食。

        “至于师父嘛，自从我见到他便一直是那副不染尘世、无欲无求的样子，师父本就风姿特秀，家世条件更是异常显赫，不要说是哪家的名门秀女，就连皇室的女子，师父与其相配也是绰绰有余，虽然大祭司的话有些忌讳，但想与师父结为秦晋之好的家族仍不在少数，只是他在面对任何女子时都一副清风道骨的样子，像尊不动凡心的大佛。”

        程亦做这个比喻的时候在桌下双手合十，做了个拜佛的小动作，两人都忍俊不禁。

        “所以一切都是师父自己的选择，小师妹不必过度担心，更何况还有咱们陪着师父呢，他不会孤单的。”

        “不过师父把你带回来那天着实让我们惊讶了几分，毕竟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位女孩或女子有过关心和照顾，师父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透的。”

        顾舜听到这，脸颊上飞起两抹不自然的绯红，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顾琰，正巧和他的眼神撞上，带着些许温柔，他嘴角还挂着一抹不可名状的笑容，不知道在和卫将军讲什么。

        她慌乱地看向别处，却不知刚刚两人讨论的话题正是她。

        “小舜吃东西的样子也这么可爱，这次可真是让你捡到宝了，要是当日英雄救美的是我就好了。”

        卫景南无奈地戳戳碗里的米饭，略带不甘地说道。

        顾琰摇了摇头，笑骂他眼里瞅见个美人嘴上就没个正经，心里却暗暗想着，

        那日她脸上被灰尘和笔墨染得早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若是卫景南见到可能只是以为是某个普通的小乞丐，哪里会出手相救呢。就连自己在帮她把脸擦拭干净以后，看到那副顾盼生姿的容貌也不禁愣神了两秒。

        “不过啊，你这个千年冰山终于有人能让你消融一些了，我这个做朋友的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卫景南挑挑眉毛，看看顾舜再看看顾琰，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意。

        “别开舜儿的玩笑，她还小。”

        顾琰赶忙出口制止，但眼角嘴角的笑意却没来得及收回。

        “啧啧啧，这才来到府里几天啊，就已经忙不迭地开始维护她了。”

        卫景南在桌下用膝盖轻轻撞了撞顾琰的腿，顾琰装作没听见，只自顾自地吃饭。

        就连顾琰自己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也仍觉得不可思议，本来是答应了两个徒弟要去庙会上帮他们求两个平安符，没想到刚出了寺庙便碰上那场闹剧。

        那女孩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吸引着他去向她靠近。

        就仿佛是石头里开出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虽比不得什么芍药牡丹般娇艳，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坚韧和顽强的意味，好似从不向狂风暴雨低头，而且会从中吸取养分一样，这种眼神，是他见过的其他养尊处优的女子眼睛里所没有的，而在自己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拥有这样的眼神。

        他年纪虽不大，但也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那女孩不是小偷，他要去帮她。

        一时间脑海里竟只有这个想法，便不顾后果地去站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甚至不惜说谎来当作开解的说辞。他几乎不会说假话，也鲜有冲动的时候，一般理性都会凌驾在感性之上，只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只记得一句话，那便是“保护她”。

        见五人差不多都吃好了，顾琰便开口说，“我和卫将军还有些要事要商讨，书房园子里樱花这几日正是开的盛的时候，你们两个带着舜儿去收集些新鲜干净樱花回来，以后好方便做吃食。”

        邹子恒、程亦两人一一应声，其实心里明白，这等事情哪需要他们三人亲自来做，不过是看小师妹这几日只顾着学习他布置的任务，都没来得及好好出去欣赏春景，故找此借口罢了。

        （园内）

        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

        这句诗用来形容园子里此刻的景色再绝妙不过。

        树上樱花的颜色渐浓，明明前几日还较为清雅素淡，可好像突然之间被泼上颜料一下子粲然了起来。

        樱花娇弱，难免随风掉落许多，洋洋洒洒地，铺满了石板路。

        坠在池旁的柳叶也苁蓉了起来，细密的叶子离远看毛绒绒的，走近来又片片分明，倒映在池中的幻影也时时随着涟漪泛出一百种模样。

        顾舜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到这等美景不禁暴露天真烂漫的本性，左手挎着一只小木篮子，在花瓣铺满的路上蹦蹦跳跳着，尽量避开不要踩到它们，专捡漏出的石板路走。

        两个师兄跟在她身后，也踩着她的步伐，缓缓地走着。

        顾舜终于停在靠近池边的一棵樱花树下，这棵枝上完整的花还有许多。她踮起脚尖轻轻把最低的那一条枝头压低，再小心翼翼地翘着手指，用指尖从花蒂处轻轻捻断，放进木筐里。

        邹子恒站在靠近水池的那一侧，以防顾舜不小心滑下水池，程亦则站在另一侧，接过她手臂上的木篮子，方便她更专注于摘花。

        三个少男少女在这如画般的美景里，不自觉地已经融入画里，成为这画里最点睛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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