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Atmyworst

“姓名？”

        “陈艾栖。”

        “年……？”做笔录的警官停顿半秒，轻咳一声，正襟危坐又问道：“姓名？”

        “陈艾栖。”

        小警官正色地抬起头，“这里是警察局，你严肃点。”

        “我真的叫陈艾栖。”陈艾栖委屈，掏出身份证，“不是哎西呀西一西的哎西，是陈艾栖的艾栖。”

        警官接过身份证扫了一眼，果真是叫艾西。

        于是勉强憋住笑，点了点头，“是中国人啊。”边写边聊了起来，“来韩国几年了？”

        “说起来有点复杂。”陈艾栖回忆起来，坦白回答，“我来韩国比较早，七八年前就来了。不过中间回了国，也是前不久才回来……诶？不过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警官不大严肃，嘿嘿笑了两声，“韩语不错。”

        陈艾栖进来的时候场面可是十分壮观。

        扯着破锣嗓子，中英韩三国语言混着骂，那个带他来的一米八大个子的小伙子，生生让她骂红了脸，惹得警局内的人纷纷侧目。

        如今区厅治安太好了，网络诈骗骗了一袋子咸鱼都算大案。基本上闹闹嚷嚷来警厅的，不是邻里斗殴就是酗酒闹事，别说杀人放火这种级别的，就连小偷小摸都实在罕见。好好的警局快要成矛盾调解居委会了。

        想来这个小姑娘，牙尖嘴利必是和这个穿着安保的男人杠上了，小恩小怨的，走个过场调节几句，然后继续做好好市民，皆大欢喜嘛。

        这么想着，单纯可爱的警官继而问道：“你犯啥事让人逮啦？”

        陈艾栖刚想回答，站在一旁沉默半天的小保安终于发了话：“她袭击爱豆！”

        ？！

        警官瞳孔地震，接着猛咳了几声。向门外张望了一圈，末了才问：“那怎么没看到被害人？”

        “送医院啦！”小保安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像是报了刚才陈艾栖三国语言不重样骂他的仇，“当时人就晕倒了！！！！”

        警局中的空气停滞半秒，看不出来，这个西八小姑娘，人如其名，响响亮亮啊！

        ……陈艾栖抚额，心想这下解释不清了，谁叫她跑路不看路，一头撞进闵玧其怀里。

        闵玧其确实是晕倒了。

        走到她面前，然后直挺挺地就晕过去了。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田柾国反应最快，最先跑到闵玧其身边。紧急着其他成员也都急急跑了过来，停车场里其他艺人全投来目光，连蹲在停车场的私生和狗仔都一个个焦急地冒了头。

        陈艾栖见状也慌了神，刚想靠过去，却被身后的保安擒住。

        “……不，不是我啊。”陈艾栖忙乱地解释道，“我就喊了他一句，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保安才不听她的解释，只觉得顺利抓到人就好，于是斜眼看了陈艾栖一眼，就要拖她走。

        陈艾栖双脚悬空，这次真的急了，急得直蹬腿，向昏迷中的闵玧其大喊：“闵玧其，你快醒醒，你别讹我啊！”

        这一次，闵玧其仍闭着眼，像是沉在睡梦中，没有回应她。

        最近的娱乐圈不大安分。

        大小流言满天飞，真的假的都有，各家粉丝好不惶恐，房子塌得连夜买站票跑路都来不及。

        大概是因为年底了狗仔也要冲kpi，又或者k泼皮逐年走入颓势，需要几则小新闻保持活力，反正，谁知道资本家的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几则桃色新闻相继爆出，直接把圈内的气氛拉入低谷。

        这种有些压抑的氛围持续有一阵了，小爱豆们人人自危，生存环境越发艰难，看见有人鬼鬼祟祟都觉得是狗仔。

        所以当陈艾栖拿出跑800米的架势抱着相机冲刺的时候，很难不把她和狗仔联系到一起。

        狗仔嘛，平时编排人多了，被编排的时候更加灰头土脸。

        网传，大赏现场某狗仔，先追踪偷拍了艺人金铁牛，后又走投无路地袭击了无辜艺人。这里可以理解成狗急跳墙，也可以理解成蓄谋已久。

        于是在陈艾栖进局子后的两小时，她出名了，以“场外某位不知名新闻社记者陈某”出的名。naver实时搜索，第一名闵玧其受伤，其后依次为闵玧其晕倒，闵玧其伤势，狗仔打击报复，狗仔没有心！！

        顾星醒收到消息赶到警局的时候，陈艾栖已经问完话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铁窗铁栅栏里发呆。

        她们两人自从在会场分开后，陈艾栖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

        其实顾星醒坐上出租车，没开出多远就下了车。她把位置发送陈艾栖，留言说让她来这里找她。不过陈艾栖始终没回，顾星醒隐隐有些担心，等了又等，索性重新返回了现场。

        散了场关了灯的会场不再像白天那么热闹，人群都散了，连保安都下了班。顾星醒走下车，119救护车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顾星醒也没多想，看到马路边还剩下零星蹲下班的粉丝，张望一圈，没找见陈艾栖。

        这时，附近几名粉丝喊了一声，接着跑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出口。顾星醒顺着人群聚集的方向看去，跟着119救护车后面开出来的，是防弹的保姆车。

        经过人群拥围的停车场出口，车子的速度不得不减下来。车内因为闵玧其的突然晕倒，氛围有些低沉。朴智旻坐在保姆车后座，默默地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顾星醒。

        他看着顾星醒东张西望，最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随着车子前进，朴智旻甚至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那一刻，仿佛是一帧被人刻意放慢的镜头，慢镜头后的留白又被无限地延长。

        少女回过头，像是站在万千盈盈灯火之中，莞尔地笑了一下。

        顾星醒无功而返，只好先回到家。

        先前在山顶吹了一晚上的冷风，顾星醒回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从蒸汽氤氲的浴室出来，打开手机一看，未接电话2，未读短信1。

        单看电话号码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对方也许是见她没有接听，无奈之下才发来短信。停在手机品锁屏页面上的预览，简单地说明来意：“你好，请问是陈艾栖的亲友吗。这里是区厅警局……”

        看到陈艾栖和警局同时出现，顾星醒心下一紧，慌了神，连忙解锁去查看短信。

        然而水珠顺着头发滴到屏幕上，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越着急越解不开，顾星醒揣着手机往衣服前襟上一蹭，再盯向屏幕，这才解锁成功。

        展开短信全文，对方这样写道：“你好，请问是陈艾栖的亲友吗。这里是区厅警局，因为您的朋友陈艾栖涉嫌攻击他人，现正在我局拘留。区厅警局地址：首尔市江南区xxx路xx号。”

        顾星醒看完，第一直觉是她不会遇到骗子了吧。虽然陈艾栖平时上蹿下跳挺虎的，但也不至于打人。为了一探虚实，顾星醒聪明地首先打开地图，输入短信提及的地址……结果搜出来的地点，还真是个正经警局？

        顾星醒彻底蒙了，这时灵光一闪，忽然回忆起她返回现场的时候，确实看到过救护车。

        ……等，等一下？

        顾星醒扑腾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列过外套，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包着毛巾，又冲出了门。

        半小时后，铁窗铁栅栏里的陈艾栖看到闻讯赶来的顾星醒，人间定格三秒钟，突然仰头笑撅过去。

        “顾星醒。”陈艾栖笑得整座大楼都颤巍巍地抖了抖，“你好像一个逃难的。”

        顾星醒哼了一声，没和她计较。也许是陈艾栖手头没镜子，不知道自己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完全没资格嘲笑穿着睡衣头发半干不干的顾星醒。

        顾星醒在她的铁栅栏外熟练地放下折叠小板凳，小板凳是出门前特意带地，要陪着铁栅栏里的陈艾栖守夜，怕给警察叔叔添乱，很有眼力见的自备了。

        这小板凳原本就是经常跟顾星醒的道具，板凳上还用记号笔写着“这里有人，010-xxxx-1995”。有时候遇到需要排队的，大家都习惯用板凳占位置，累了就休息，如果人多，还能踩着增高。非常美，像顾星醒这种老手，甭管多高的板凳，站累了还能稳稳地金鸡独立喝可乐。

        这会儿，只见顾星醒坐下来，从她神奇的小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还有一颗溏心蛋。

        “饿不饿？”

        陈艾栖舔舔嘴巴，“饿。”

        于是顾星醒先把牛奶顺着栅栏递过去，之后又给她剥了鸡蛋壳。身后，刚才负责给陈艾栖问话的警官走过来，看着两个小姑娘其乐融融在警局里吃起来，摇了摇头。

        如果陈艾栖伤害闵玧其这件事是真的，那她可是要被遣送回国的。不过，温柔的小警官不忍说破，走上前只是避重就轻地制止道：“你你你，小姑娘呀，这里是警局喂，不要来警局野餐哇！”

        顾星醒听闻，礼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讨好地笑了笑：“对不起嘛！我朋友饿了，马上就收，收的干干净净的！”

        于是警官的声音也软下来，挥挥手，回道：“那好，收拾干净，你也早点回家，这里不可以过夜。”

        ”诶？”顾星醒睁大眼睛，好像没听明白，“什……什么意思？能不能再说一遍……？”

        想来是外国人没听懂，善良的警官拉长声音，手也跟着比划，说道：“等一下——赶紧回家——这里——不可以——过夜！”

        “……啊？对不起，没听懂tt”

        警官看向陈艾栖，眼神示意她给你韩语不好的朋友翻译一下，哪知陈艾栖鬼精鬼精，刚才还骂人骂得顺溜的，这时候茫然地摊手，然后摇了摇头：“没听懂。”

        警官气气，沟通不畅，他也懒得管了，转身离开。

        后来想想，这两人绝对是故意的！于是小警官更生气了，等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折返回来，就见到，两个小人靠在一起，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像是度过了十分疲惫的一天，哪怕睡得不舒服，也还是睡得很熟。

        作为外国人生活在陌生的城市里，同样是她们自己的生存技巧。假装听不懂，就是其中一个。

        警官走后没多久，陈艾栖心事重重地睁开眼睛。

        睡前，顾星醒担忧地看向她问：“艾栖，外国人在外面犯了事后果还挺严重的，万一……真是你撞坏了人家，你可怎么办呀？”

        陈艾栖淡淡一笑，想到多年前，她被迫离开韩国的前一个晚上。也是顾星醒陪着她，可能顾星醒都忘了，那天她也用过和今天一般相同的语气，问她。

        “艾栖，一旦走了，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不会有遗憾吗？”

        遗憾啊。

        所以陈艾栖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放下一切好不容易才重新回来。只是好景不长，才开心没多久，自己就要面临遣送回国。一而再地，也许是她和这地方没缘分，老天爷不许她在这里生活呢。是她贪心，强行摘下不属于她的果子，所以尝上一口也是酸涩的。

        陈艾栖不觉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选择接受。

        然后她淡淡地开口，回答顾星醒：“如果真的那样，就回国呗。反正回国找工作也很香的，岁数大了，也不好一直追星啵！”

        真讨厌，离谱的陈艾栖一本正经的语气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顾星醒爱听的。于是，顾星醒伸手，又从神奇的小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橘子，三两下剥了皮，一整个喂进陈艾栖的嘴里。

        青春的光景可真短暂，还没做够不管不顾，清脆鲜活的小姑娘，转眼间，一双脚就已经踏不回明亮的少女时代。

        ……时间如果能倒流就好了，回到十年前，闷热，明亮，蝉鸣悠悠，昏昏欲睡的夏天。

        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号纸箱。

        女生抱着纸箱，不知道是纸箱太重，还是她紧张地发抖。

        面面相觑，两人俱是一愣。

        最后还是陈艾栖一咬牙，动了两下腾出手，把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有些艰难地拿出来，嗓门洪亮地说：

        “你好！我是……嗯，合租室友！合租——室友——房、间，你一个，我一个，明白？”

        不明白，不过大致明白了。

        闵玧其听完，面无表情，探前一步，伸手接过了陈艾栖怀中的纸箱。

        “请进。”

        依然没什么感情，却说了句“请进”。抱走大纸箱的同时，还不忘礼貌地朝她鞠了躬，进屋前细心把门开了更大一些。

        “谢谢，打扰了。”

        陈艾栖在玄关换好鞋，小心翼翼地走进她在韩国的第一个家。

        那一年虎头虎脑的陈艾栖十五岁，来到韩国只一月有余。

        大邱少年闵玧其十七岁，追逐梦想孤身来到首尔，也只一月有余。

        清澈又透明的小孩子啊，相逢要趁早，连同心跳声都要响在骄阳似火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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