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Begin

隆冬的冷风扑来，吹得顾星醒打了个寒战。

        下午五时，大赏入场的检票口已经开启，体育场门前人满为患。顾星醒单薄地站在冷风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远处岔路口的小吃车，停出了一条小吃街的规模，各路香味混杂在一起，飘进顾星醒的鼻腔。距离顾星醒最近的鸡肉串摊，排队的人多得快要踩在她脸上了。顾星醒晃了晃神，放下口袋里被大力捏变形的暖宝宝，再次拨通了“认识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的宇宙可爱小亲亲”的电话。

        很显然，通讯录前半部分是顾星醒的真情流露，而后半部分则是陈艾栖软磨硬泡逼她加上去的。

        不过由于名字过长，后半部分直接转化成三个点，对此顾星醒颇为满意。

        又经过一长串风音，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电子女音，礼貌又克制地开口：“对不起，您拨打的龟儿子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顾星醒无力地挂下电话，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睡前，明明苦口婆心地在微信里嘱咐过陈艾栖的：“明天大赏，姐要拿着那张真金白银砸的门票，坐在vip高端茶水雅座，看我爱豆拿大满贯。你明天要是敢迟到，我就骑在你的头上看！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姐妹。”

        陈艾栖无比自信，说完还发了一个猫猫比赞的表情。

        说起顾星醒今晚的那张大赏门票，可是陈艾栖用毕生的追星生涯攒下的人脉，托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问到的最好的位置。好不容易搞到一张，价格当然也十分可观。约好了当天在会场前交给顾星醒，然而眼看要入场，陈艾栖居然玩起了失踪。

        顾星醒后悔了，她昨晚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呆着。

        啊，她的贵妇雅座，她的朴智旻，塞桑诶，这就是你说的人财两空吗。

        年末的寒风继而吹过，风中的鸡肉串和章鱼烧味道更重了。

        与此同时，陈艾栖在距离会场八百里开外的家中小床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人悬在床边向外一滚，失去平衡，猛地睁开眼。

        昨天看不带脑的小甜剧姨母笑到后半夜，陈艾栖揉揉眼，这才不情愿地醒来。只见她慢悠悠地摸出手机，首先把顾星醒的二十几通未接电话划掉，心安理得地刷了一圈朋友圈，最后看了眼时间。

        ？！！

        陈艾栖一个鲤鱼打挺，急急翻下床。

        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给顾星醒回了个电话。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昨晚丢在地上上的零食袋，险些摔倒，还好她反应灵敏，动作迅速，扶住手边的衣服架，安稳落地。

        然而等陈艾栖有惊无险地收回手，却看到她刚才手扶的衣服架，几只搭在一块勉强维持平衡的细瘦木头，在空中摇摇晃晃地坚持了几秒钟，最后连带着架子上超负荷的衣服们，轰然落地。

        好巧不巧，顾星醒在这时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听电话那头陈艾栖气急败坏，先她一步骂了句“艾西！”

        顾星醒两眼一抹黑，她就知道离谱的陈艾栖还没起床。

        “陈艾栖。”顾星醒觉得自己有点缺糖了，眼前一晕，“我限你半小时内打车过来立马出现，不然我就报警说你骗我钱！！！！！！”

        “我来了我来了！！！！半小时后马上到！”

        陈艾栖套上外套就要出门，出门前回头看了眼一片狼籍的房子，也觉得两眼一抹黑，一拍脑门才狠心关上了门。

        人在危难关头，身体为了自救，会下意识发出一些信号。

        比如陈艾栖此时，当她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猝不及防地扭到了脚。

        只不过事态紧急，她还是一瘸一拐地爬进出租车后座。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陈艾栖急急地报了地名，又一口气接了好几个“bali”。

        出租车大叔表示了解，油门一踩，并入拥挤的车流，然后堵在离陈艾栖不超过五十米的马路上。

        陈艾栖望向车窗外，摸着刚刚扭伤的脚踝，隐约露出绝望的表情。

        她默默在心里想，也许出门太急忘了看黄历——不，她家压根没有黄历。那就是昨晚睡得太晚，没有检查星座运势——总之，她觉得今天诸多不顺，不应该出门的。

        夜色不知不觉早已经来临。

        年末的韩国很冷，说话会跟着吐出白气，仿佛空气都是硬的。

        顾星醒抱着肩膀，悲怆地打了个颤栗。她抬起头，眼前是立在冷峻线条的寒冬中诺大的会场，音响持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舞台灯光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幻着，偶尔也会投到她脚下的一小块土地上。

        大赏已经开始了。

        陈艾栖出现在顾星醒面前的时候，正好赶上防弹拿的第一个奖。

        场内欢呼声此起彼伏，一阵欢呼声过后，是受奖人的感谢致辞。顾星醒站在场外，拨开回荡的欢呼声，耳尖地听出是正在说话的人是朴智旻。

        陈艾栖在这时小跑靠近，挥着手里的门票，朝顾星醒讪讪一笑，“好阿星……票。”

        顾星醒暴走：“票你个拉吉莫拉拉！大赏都开始了入场口都关闭了！现在要这张破纸还有个叽里咕噜爱因斯坦牛的用！！！！！”

        就算顾星醒不说，陈艾栖也能看得明白，她一时理亏语结，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星醒伸手撕下原本藏在外套里的镜头，本来她入场前小心藏好，准备冒着风险在入场安检的时候暗度陈仓，等到她的心肝大宝贝智旻上台领奖，一定要拍一张他抱着奖杯的照片。

        小小一只的朴智旻，哪怕拿着奖杯也像是幼儿园里老师给的玩具车似的，拿麦克风的手就像是在拿着一只大鸡腿似的，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像是站在园里所有小朋友中间最开心的小男孩，软绵绵地眯起眼睛笑得最开心。

        然而眼下，朴智旻有没有抱着奖杯不知道，顾星醒倒是抱着镜头，蹲在地上呜咽得有些真情实感。

        “小星星，你别哭啊……”陈艾栖愧疚，连忙上前安慰，“其实……其实我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你看嘛。”陈艾栖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一个好主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没进去，至少还有个人陪你，是不是挺好的？”

        “滚！”

        “哎呀我错了嘛！！！我的好姐妹！！！”

        陈艾栖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睁着大眼睛请求好友的原谅，再次凑上来。

        “这会场是露天的，我知道它有个小缝从场外能看到，你要不，溜缝儿看一眼？”

        就这事，如果两个人关系没个十年八年，顾星醒一定跟陈艾栖法院见。哪怕法院不见，也定要因为打架斗殴，大家一起去警局蹲上个小半天。

        可惜顾星醒认识陈艾栖的时候，还是一个没啥见识的未成年。两人当时因为爱豆，网络姻缘一线牵了，每天在网上叽叽喳喳聊得飞起，还很土地发誓要做彼此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起那些光景，是真的要追溯到很早以前了。早到防弹都没出道，七个小少年还没来得及聚在一起。顾星醒和陈艾栖花心大萝卜凑在一块，在花美男的世界里挑花眼，爱豆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又都能奇迹般的狗到同一个团。

        因此这么多年，二人仍然高频地维持着互相拖累的塑料友谊。

        陈艾栖感叹，这也许就是起承转结。顾星醒摇摇头，不，这是交友不慎。

        虽然刚认识的时候，陈艾栖在幼小的顾星醒心里的形象，并不是如此的。当初陈艾栖也才十五岁，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韩国读书，哪怕家里反对也仍然为爱冲锋啦，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前任（爱豆）的程度，连隔壁都住着不知名练习生捏。

        顾星醒为陈艾栖的勇敢所深深动容，于是，十八岁的顾星醒高中毕业后，眼睛一闭也跑到韩国读书了。

        然而事故也发生在那一年，二人光明的追星事业还没正式开启，就仓促地划下句点。

        陈艾栖回国了。

        顾星醒记得很清楚，陈艾栖回国是在一个阴天。乌云密布的阴霾天，让人觉得胸口闷闷地难受。

        她在送陈艾栖去机场的路上，十分共情地鼻子一酸。

        单纯的顾星醒，语气里带着郑重，保证地说道：“艾栖，你别担心，你哥哥就交给我来守护了！有我哥的图，必有你哥的图，连预览都搞全套的！”

        陈艾栖听完，感动不已，两个小姑娘在安检入口抱了又抱，黏糊半天都不肯撒手。

        不过后来，顾星醒每每想到这一幕，都只会无奈的连连摇头。狗日的陈艾栖，把老子骗来你跑路了是吧！看我不抽你！！

        害，这可能就是，成长吧。

        再说回今晚的大赏。

        三个小时的超长大赏，两个人愣是扒着门缝儿看完了。

        这门缝位于三层山顶，两扇铁门间有空隙。其实如果足够高，甚至还可以趴在铁门上看个全景。可惜没带□□的矮子就只配扒门缝儿。

        顾星醒在这纯天然晚风无死角灌溉的大山顶，吹了三个小时的快乐晚风，不知道是吹傻了还是释怀了，与防弹的压轴舞台一墙之隔，也没挡住顾星醒鸡叫。

        防弹每年的年末舞台都是大型入坑现场，当然今年也不例外。顾星醒大眼睛兴奋地瞪得像铜铃，陈艾栖在一旁看着，脸上写满了担忧。她好担心等一下好朋友的头卡在里面拿不出来，然后叫119然后上社会新闻。

        想到这，陈艾栖视死如归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就这一次，顾星醒你踩我肩膀吧！”

        陈艾栖挺讲义气，所以顾星醒也没跟她客气，二话不说就踩过来，毕竟防弹舞台还是进行时，连感动的时间都省了。

        从山顶俯瞰不远处小小的舞台，台上歌舞升平，又唱又跳。黑暗里，两个人摇摇晃晃，滋哇乱叫。站在上面的人因为底盘不稳骂骂咧咧，下面的人回怼顾星醒你是猪吗怎么这么重啊。

        顾星醒不那么顺利但还是顺利地趴在铁门上，欣赏的同时不忘打开镜头盖，心中感叹到，幸好她今天带出门的是最长的镜头。

        “陈艾栖！你别动！我镜头都虚了！！”

        “……顾星醒，你能不能做个人！！”

        相机清脆地发出连拍的快门声，顾星醒跳回地面。两人一齐对着相机检查照片，意料之中地拍了个寂寞，一张能用的都没有。

        顾星醒骂道：“艾西！”

        陈艾栖回：“你叫我干嘛？”

        “艾西！”顾星醒又念了一遍，顺便解清误会，“我在骂人。”

        “哦。”陈艾栖明白地点点头，也随口骂道，“艾西！”

        另一边，防弹舞台也在一片应援声中结束了。

        歌曲的尾奏早已落了幕，应援声仍然热烈地持续着。成员们从刚刚的表演回过神，神情恢复成谦和有礼的模样，跟粉丝们鞠躬又挥手，挥手再鞠躬，再比爱心，手指爱心，脸爱心，大爱心，小爱心，爱心发射，闹了好一会儿，才黏黏糊糊地一个接一个走下台。

        刚下台，朴智旻急忙跑到闵玧其身边，小声关切问道：“哥，你没事吧？”

        闵玧其挥挥手，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助理在这时跑来递了水，拿了椅子让闵玧其休息。

        田柾国回头见了，问：“玧其哥怎么了，我刚才在台上就觉得哥不太对劲。”

        其实今晚的舞台是出了一点小事故的。

        闵玧其在ending的时候，忽觉头顶灯光扑闪地晃了眼，一时晕眩，险些没站稳。好在他身后的郑号锡，及时扶住了他。

        “不知道。”闵玧其闭目，好一会儿才出声说话，脸色仍然不太好看，”突然被晃了眼睛，然后就站不稳了。”

        他说完，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露出担心神色的成员，面上轻松地笑了笑，“我没事，也许是昨天睡得有些晚，不然就是有些小感冒，不打紧的。”

        人在危难关头，身体为了自救，会下意识发出一些信号。

        这句话在万人拥护的闵玧其身上同样适用。

        在闵玧其的印象中，他像刚才那样突如其来的晕眩，为数并不多。

        第一次是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数学头一回考了不及格。当天，卷子被闵玧其满不在乎地往书包里一卷，放学后抱着篮球冲到球场，和高年级的抢地盘去了。一直到天擦了黑，才走回熟悉的巷子。

        都说七八岁的小孩讨人嫌，七八岁的闵玧其也没好到哪去。家里人全都跑出来找他，他却脏兮兮地带着不及格的数学考卷回家。

        那天，当他看见母亲一半担忧一半愠怒地走过来，心一沉，顿时觉得大祸临头。

        第二次是他来首尔做练习生以后，在打工送外卖的路上出了车祸，导致肩膀脱臼，直到今天仍然还在痛。

        轿车疾驰的路面，迎面的车灯刺眼，眼前花白一片。身体传来求救信号，闵玧其将车头急急一调，接着跌下了疾驰中的摩托车。

        第三次，也是在许多许多年前了。

        某天，家门外的电铃被按响。打开门是抱着纸箱，笑眯眯的女孩子。

        “你好！！”

        来人嗓门不小，就是……

        “我是！&&_8时多后收到后啊uifhi啊u！！！！”

        ……就是韩语不好，说了一大堆，他一句也没听懂。

        初见的两个人，一个撑着门站在门里，一个抱着纸箱留在门外，无声对峙半秒。

        闵玧其突然像触电般颤栗一瞬。

        区别于前两次，发怒的母亲和鸣笛的车子，都是印象不那么友好，带着尖锐与棱刺的事物。

        闵玧其心想，人是越长大越胆小的动物吗。面对一个软软绵绵的女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哪位？”

        闵玧其动了动嘴巴。

        “陈艾栖，快看那边。”

        顾星醒抓住陈艾栖的手臂，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虽然夜色昏暗，不过陈艾栖八卦雷达仍然灵敏。尽管有环环绕绕的树枝庇护，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男一女热情拥吻的涩气画面。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指不定是哪家的小爱豆偷偷摸摸谈恋爱。

        目击者小顾和小陈并不算自觉的那类人，此时更加没觉得不好意思，陈艾栖反应更快点，伸手拿过顾星醒的相机，用镜头去瞄远处亲热的两个人。

        原本只是瞄一下，好奇心罢了，就想放大看看是谁。可惜手指习惯了，不小心按下快门键。

        快门连拍声突兀地响起，远处亲热的人也听到了，停下动作，循着声音望过来。

        八目相对，顾星醒陈艾栖同时干笑两声，转身撒腿就跑。

        “卧槽！！是金铁牛！！！！”陈艾栖边跑边感叹，“他女朋友不是李狗剩吗！怎么又换了！！”

        “没换啊！前两天我朋友还说他们一起约会来着！”顾星醒居然还能顾得上回答，“啊不对，他不会多线吧！呸！渣男海王八！”

        说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嘈杂起来。陈艾栖回头一看，好家伙，整个体育场安保都出动了。

        金铁牛估计是见她拿着所以他急了！

        顾星醒平时不爱锻炼，眼下没跑两步，明显体力不支。

        陈艾栖注意到速度放缓的朋友，急中生智，说道：“你把卡取下来，我们分头跑。”

        顾星醒没太听懂，但还是照做，取下卡刚想递过去，却见陈艾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相机，快步跑出去。

        紧急时刻，众人只顾着追到相机删照片，两人分开后，大部分都跑去追陈艾栖了。顾星醒跑到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成功脱逃。

        陈艾栖上学那会儿就是体育生，还是个专门跑田径的，过去没觉得，直到她开始追星，某天优势突然显现。

        不知不觉中，陈艾栖跑进了停车场，正闷头冲刺，前方呼啦啦地出现一行人。光鲜亮丽的，穿着十分好看，他们似乎刚下班，全都站在空地等保姆车，也刚巧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艾栖心里骂，淦，韩国男团人数真是要她狗命。

        而这时，那一行人听闻追赶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少年是正义和光明，陈艾栖是灰溜溜的贼。

        当她不顾身后的声音，试图穿过明亮的人群，突然迎头被揽进一人的怀抱。只是抱住她的人太瘦了，陈艾栖不禁酸了酸鼻子，紧接着清冷的薄荷气味，生人勿近地围了过来。

        陈艾栖仿佛一脚踏进迷雾森林。

        ……

        只是一个普通的，天气晴的下午。

        门锁旋开，闵玧其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哪位？”

        ……

        “抓到她了。”

        似乎和那时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了，闵玧其清冷的声音，轻轻地响在陈艾栖的头顶。

        闵玧其低沉的，仿佛没什么感情，又像是有太多感情的声音，再一次轻轻痒痒地钻进陈艾栖的耳朵。

        陈艾栖别扭地不敢抬头看他，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身后的安保很快赶到，陈艾栖放弃抵抗，任由安保将自己架走。

        走出好远，陈艾栖才贪恋地又一次看向那群少年，少年聚在一处，仿佛一团明亮又炽热的光。

        “……闵玧其。”

        曳曳火光里，出现一只渺小，脆弱，却贪恋余热的飞蛾。

        陈艾栖最终还是开了口。

        “闵玧其，救我。”

        陈艾栖抬起头，冷静呼救。

        原本要上车的闵玧其听闻，动作一顿，接着，居然真的向她走了过来。

        ……

        ……

        “按钮哈塞哟！我是！陈艾栖以密达！中国人一米大！以后好好相处思密达！！”

        闵玧其眼前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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