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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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德吉的脸依旧还在发烫,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是心动了,她喜欢上了聂真。
细细想来,之前一直不让她做事,是有大殿下的缘故?毕竟聂真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大殿下的监视下,他们作为西洲的殿下,与汉人有往来本就有所忌讳吧。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德吉就接到了去聂真殿前服侍的消息。
接到消息后,德吉匆匆赶往了主屋,聂真在康孜城的府邸比甘德城的要大上好几倍,却并不像甘德城的那间屋子一般,装修的甚是华丽,而是干净整洁,只是摆着一些生活必需品,颇有些像中原人家的府邸。
“之前没让你做事,是怕我哥哥查到你。”聂真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吃牦牛汤,对候在一旁的德吉说道。
“我明白。”德吉站在一边默默回答,“二殿下,您不必替我操太多心。”
她能进聂真院子里当丫鬟,不过是念在二叔得力,聂真还的一个人情罢了。又是帮她找老师,今日又是因为她被聂羽为难,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德吉知道,聂真对她并无完全没感觉,但不过是怜惜和一丝丝的感兴趣罢了。
她不会奢求太多,也不敢奢求太多。
聂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没想到德吉这样说,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多想,下去吧。”
“好。”
德吉总算搬进了下人住的屋子里,与她同住的是一名叫曲珍的西洲女孩。曲珍是典型的西洲女孩长相,浓眉大眼,圆脸高鼻,皮肤有些粗糙,双颊有着可爱的红晕。
曲珍只会说一些汉话,说话经常夹杂着西洲话和汉话一起说。
“你就是今天在赛马场上,被大殿下为难的那个汉族姑娘吗?”曲珍年龄不大,很是热情,给她分了苹果干吃。
德吉点点头,苹果干入口有些酸,她皱了皱眉,复又尝到了甘甜的味道,她慢慢咀嚼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曲珍似乎没有看出她有心事,又问道。
德吉抬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笑着说,“我叫德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德吉。”曲珍似乎在想怎样用汉语表达,她想了好一会才说,“德吉,是幸福的意思。”
幸福是我很怀念的东西呢。
往后两个月,德吉就和曲珍、阿登两人一起每日服侍聂真左右。聂真骑马,她就候在一旁给他端茶倒水;聂真吃饭,她就候在一边布菜;聂真去可汗殿里议事,她就在殿外顶着太阳默默等着。
时间一日日过去,对于一切事务,她已经信手捏来。在聂真身边做事并不累,她的话不多,总是默默跟在聂真身后,看着他骑马射箭时的明朗笑意,看着他早起更衣的困色,看着他每次从可汗殿里出来阴沉的脸色。
只是每次聂真眼里满是疲惫地看向她时,她都会努力回以笑容,他们都很辛苦,所以希望自己能为他带来一些明媚的颜色。
这样也很好,真的很好。
一日聂真用完晚餐,给了德吉一封信,“你二叔给你寄了信,你完了直接将回信给我便是。”
夜里等曲珍睡下了,德吉才默默拆开信,看到熟悉的笔迹,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紧绷似乎终于松弛了下来。
二叔为人开朗和善,从小在徐家,她除了与祖父最亲近,其次就是二叔。二叔总是来她院子里给她带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是最上心她的功课,如今看来,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也只有二叔了。
“若雪,你可安好?
我前些日子一直在蜀地看顾虫草生意,本想着及早赶回甘德城与你见一面,哪成想还是没来得及,你已经随聂大人去了康孜城。
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了聂大人的身份,为免后续有麻烦,这件事暂且徐家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我如今在雅州这里,一切顺利,虽然大哥一直不愿提起,但我知道徐家回京都做官已经几乎没有可能。如今这样,我想已是我们徐家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万一聂真有意收你入他的后院,我想也是很好的。
你从小便识时务,明事理,长辈的想法,想必你也定是愿意的。但二叔一是不知聂真的想法,二是想问问你真正的想法,如你实在不愿,我们再想别的方法。”
看到最后,德吉眼里已是盈满泪水,她和徐家所有人都明白,在聂家不论是做丫鬟,还是其他,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但只有二叔真切地关心她内心的想法。
德吉摊开纸,开始写回信。
“二叔,我这里一切都好。其实您对于我的担心,可能我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对于聂真,我想说,我喜欢他。
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心动了,感谢他救我于危难之中,感激于他替我保守秘密,心动于他骑马时灿烂明朗的笑,动情于我与他相伴的每个点点滴滴。
我本和您一样,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他送我很漂亮的中原裙子,为我请了嬷嬷教我西洲话,甚至不让我劳作。我想,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对我多喜欢,只要对我有一丝的兴趣,他便可以把我收为妾氏,让我一生都困在这红墙之中。
可是他没有。侄儿本以为,他不收我只是怕大殿下为难,顺藤摸瓜查出更多事来。可那日赛马节上,大殿下已知我的身份,侄儿想法子避过了他的为难,但回来后,聂真却仍没有收侄儿的意思。
侄儿猜,原因有二,一是他念在徐家仍在危难之中,二是他还不够喜欢我。
不过在康孜城的这一个月以来,我发现他不仅是相貌堂堂,更是心地善良,心怀天下,他深陷权谋之中,却从不因此做恶事,他总是很疲惫,却从不把不满撒在下人身上。其实不论是怎样的结局,侄儿如今每日陪着他,已经心满意足。
说了这么多,只想让二叔放心,我愿意一直待在这里,不论他往后是否足够喜欢我。”
德吉在第二天服侍聂真用早膳的时候,便将回信给了他。
聂真接过,看到她眼下有些乌青,便说,“不必如此着急给我的,注意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没事,不过是寥寥数字罢了。”
“你如今西洲话说得不错,事也做得很好。下个月望果节,你和阿登一起随我赴宴吧。”
“是。”
等早膳用完,德吉收拾了下去了以后,聂真叫了守在外面的阿登过来。
“这有两封信,都送到雅洲。这封真的,你找可靠之人去雅州送给徐远洁。”说罢,聂真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一双桃花眼里闪着狡黠,“这封假的,你给府上的信使,也是送到雅洲,然后你亲自去盯着。”
阿登了然地点点头,“自从上次德吉进院子做下人的事都被大殿下知道后,我就觉得咱这院子定有人不忠,可是暗中观察了这么久,也没发觉是谁。”
聂真穿好长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与中原的关系一直紧张,每次去甘德城,大殿下就一直盯着我,生怕我和汉官打交道。连招个汉人下人,都这般在意。”
说罢,拍了拍阿登的肩膀,“去吧,望果节之前回来。”
望果节前几日的夜里,阿登骑着一匹马赶了回来,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神色却很兴奋。
聂真屏退了众人,“怎么样?”
“二殿下,信使在到达雅州那天夜里没有在驿站休息,而是住进了一位阿姐家。第二天一早信使就走了,我没忙着跟上去,又在门口守了一会,果然又有一人也出来了。那人朝着康孜城走,我便又一直跟着他回来,他进了城后,果不其然直接去了大殿下府上。”阿登有些兴奋,喝了几口水,接着说,“他定是偷看了那封假信,忙着给大殿下报备呢!”
聂真有些满意地点头,他左手摩挲着绿松石耳坠,薄唇轻轻勾起,“好,就等三日后的望果节了。”
望果节那日,德吉穿上了聂真特地给她挑的一件浅绿色汉式裙装,略施粉黛,只插了一根碧玉玲珑簪。她有些不懂聂真为何要她如此打扮,但看到聂真一脸势在必得的笑容,她也没开口问,只是默默照做了。
此时已是盛夏,高原上的夏天并不热,只是太阳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大片的阳光照得赛马场有些发白,仿佛与远处的雪山连成了一片。
这样隆重的节日,可汗也来了。德吉默不作声,和阿登静静地跪坐在聂真身后,她是殿上唯一身着汉服的人,周围几个下人偷偷打量她,她都当做没有看见。
“聂真的这位下人打扮得倒很是不同。”大殿下果然开口便说,脸上挂着笑,眼里满是得意。
聂真没有看聂羽,而是转头对可汗笑着说,“阿爸,这是我在甘德城时,随手买的一个下人。看她聪明伶俐,便让她服侍在身旁。”
可汗点了点头,仿佛并不在意,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宴会很快开始,大家聊了些家常事,三两杯酒下肚后,便又到了赛马环节。
聂羽、聂真和聂吉相继走了出去,聂真走在最后,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德吉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背影,他穿着后绑带的黑色皮靴,薄薄的藏式衬衫勾勒出背沟,结实肌肉的形状若隐若现。
“德吉,你脸怎么了?”阿登小声问她。
“我我刚才吓的。”德吉才发现自己脸上发烫,想必早已红若流霞。
阿登点点头,脸上却是一脸了然的笑。
擅长骑射的聂真拿了第二,仅差聂羽半个马的距离,聂羽回来后很是高兴,开了一坛陈年美酒,笑着敬了可汗好几杯。
觥筹交错间,德吉渐渐感觉到聂羽与聂真两人之间不和的气场。聂羽多次言语间略带嘲讽,似是觉得聂真明明骑射更好,却仍不敢赢他,聂羽每次都巧妙的避开,他始终垂着眼,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意,聂羽一拳拳打在了棉花上。
聂羽脸上嘲讽的笑意逐渐僵硬,他突然假装想起了一件事,似无所谓地说,“阿爸,我听说了一件趣事。”
“哦?什么事?”可汗放下酒杯,他似乎很疼爱这个儿子,一脸兴趣盎然。
“与甘德城紧挨的雅州,赵刺史家的侄女最近称病在家已有三四个月,这本是件小事。可听周围百姓说,这赵刺史的侄女,是前几个月跑到甘德城了。”
“跑到甘德城做什么?甘德城的汉人不都是流放之人吗?”聂吉有些好奇,问道。
“可能看上了哪个咱们西洲男儿,不回去了!”聂羽哈哈大笑,转而看向聂真,“二弟,你说呢?”
聂真神情有些僵硬,干笑着说,“赵刺史的事,我怎么知道?”
德吉默默听着,她渐渐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看着聂真假装出尴尬的神情,心里有些想笑。
果然,聂羽收了笑意,一脸严肃,“可我怎么听说,上个月有封信,从二弟府上送往了雅州呢?二弟,你身后的那位汉族女子,不会就是多日不出门的赵家女儿吧?”
可汗眉头随机也皱了起来,西洲男儿本就五官立体,皮肤粗糙,皱起眉来显得甚是凶悍。整个席上顿时雅雀无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德吉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她虽知道这是聂真设的局,定会化解,也不会被人发觉徐家的事,额上却还是生了密密的汗。
可汗深吸了一口气,不满地转头看向聂真,“聂真,你与雅州赵刺史有瓜葛?”
如今局势紧张,与汉官纠结可是重罪。聂真的神色确很是放松,“大哥可不能血口喷人,想问证据在哪里?”
聂羽也不甘示弱,向可汗拱了拱手,“阿爸,那位信使害怕二殿下图谋不轨,在到达雅州那日,将信找人连夜又送回给了我。”
聂真站起了身,也向可汗拱手,“请阿爸明鉴,随便拿出一封拆过的信,就说是儿子府中寄出去的,儿子百口莫辩。”
“哼,聂真,我还并未拆那封信,那封信现在还盖着你府上专用的火漆呢!”聂羽似乎早已想到这里,一脸得意地说,“二弟,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将你这封信拆了?”
聂真突然沉默了,一声不吭地喝酒,可汗见状,脸色阴郁下来,重重拍了下桌子,“把那封信拿上来!”
很快,一位下人便带着一封信匆匆进来,双手奉给了可汗。
可汗一把撕开了有着聂真专属火漆的封口,抽出了信纸。整个宴席上鸦雀无声,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仿佛凝固了,纸张撕破的声音清脆可闻。
只见可汗脸色突然惊诧,又转为愠怒,看着可汗的表情,聂羽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心中暗喜。谁知道下一秒,可汗直接将信纸摔在了他的脸上,“你好好看看你弟弟写的信!”
聂羽有些疑惑,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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