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喜欢你

看到信上字的一瞬间，聂羽就知道中计了。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聂真设的局，不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两句诗，一下子让聂真好像变成了受害人，在情义上占了先机。

        聂真趁着聂羽还在发愣，嘴角荡起笑意，眼里却满是嘲弄，拱手道，“大哥，我只不过是随便买了个汉人下人，您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甚至连我家的信使都买通了。”

        说罢，他又故作叹了口气，“我已经听您的话，如今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康孜城，您却还要处处为难我，作为弟弟，真的很寒心啊。”

        一时间，聂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这次是他莽撞了。其实，对于聂真偷偷接触汉官，他是有消息的，但总是拿不到证据。这次聂真带了个汉人下人天天转悠，又往雅州送信，他激动得一夜没睡着，以为这次好不容易拿到证据了，没想到却是被摆了一道。

        可汗也逐渐明白了这场闹剧的缘由，见聂真没有真的勾结汉官，他也不再那么激动，怒气消了些，但看到聂羽不惜伤害手足，也要把亲弟弟置于死地，未免有些心寒。

        “聂羽，你平时的那些小打小闹，我从不过问，但是这次你确实太过分了，给你弟弟扣上了死罪的名头。无著菩萨感化胞弟世亲，广传大乘【1】，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好好给我闭门思过一个月，时间不到，不好好反省，你就别出来！”

        说罢这些，可汗转头，有些不满地瞪了聂真一眼，语气却是平缓了些许，“这是你专门设的局吧？”

        聂真赶紧低头拱手，眼中却毫无歉意，甚至还有些狡黠之色，“儿子知错了，这不是怕大哥总怀疑我，才小小设了一计。”

        “好了好了，散了吧。”可汗挥了挥手，不想再细问，便独自离了席，却没有看到身后的聂羽眼神逐渐阴冷。

        月上梢头的时候，这场令人窒息的宴席终于结束了。

        阿登在前面驾着车，聂真与德吉一起上了马车。现在虽是盛夏，西洲的夜晚却仍有些凉，聂真喝了酒，黝黑的麦色皮肤染上了一些红晕，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德吉默默把车窗拉严实了。

        “聂羽提到送到雅州的那封信时，你是不是害怕了？”聂真看着德吉的动作，笑着问道。

        德吉一愣，点点头，“是有点，不过你今日让我穿了汉服，看表情也似有喜事，我就知道你定是设计了什么，有把握没事的。”

        聂羽露出满意的笑意，算是默认了德吉的话。“你的信我是让阿登亲自送过去的，你放心。”

        “谢二殿下关心。”

        说罢，德吉顿了顿，大着胆子直说道，“二殿下，我觉得府上不止信使一个细作。”

        聂真挑了挑眉，认同般点头，“是的，我也觉得，那德吉以为如何？”

        德吉一双秀美微微蹙起，细细思索了一会，才说道，“细作一般分两种，收银钱的和被威胁的，一般用银钱收买人最是省事，也最是常见，所以府里的细作除了个别难以找出的，大多定都是被银钱收买。”

        聂真点了点头，等着德吉继续说下去。两人已经主仆数月，虽日日在一起，却不及在甘德城里交流的深刻，他记得甘德城的那个女子，沉稳却细心，娇弱而又有聪明，可自从做了下人后，德吉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眼里只有了沉稳，两人的距离却仿佛拉远了。

        此时低头看着德吉细细分析着，聂真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甘德城马厩里偷偷耍小心思的汉人姑娘，不由得嘴角荡起了笑意。

        德吉并未发现这一切，仍自顾自说着，“我们只要将今晚信使被抓住的事夸大描述，传遍府上，着重描写您的机智和信使下场之惨淡，杀鸡儆猴，想必能清除好几个眼线。然后这两日再寻个由头，让府上管得松些，那些收了银钱的胆小之人八成会逃走。”

        说罢，抬头对上聂真略有笑意的眼定定看着她，德吉的面上迅速泛起了一阵红晕，又连忙低下了头，“二殿下，你看着我做什么”

        聂真见她不自在，便挪开了实现，肯定地点头道，“我觉得你分析的有力，今夜我就会安排下去。”

        德吉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温声道，“是，二殿下心思缜密，定能妥善安排。”

        “心思缜密”聂真似突然有了心事，笑意淡了些许，“或许某一天，我会冲动做事，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德吉愣了愣，只当他是酒吃多了，笑着说，“二殿下只要想做，就算不得冲动的。”

        看着又变得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德吉，聂真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刺痛，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你二叔说，你曾经很是开朗，也最是娇气。”

        德吉猛地抬头，随即面颊和耳朵又迅速羞红了，“他与你说这些干什么”

        聂真闭了闭眼，终究是狠了心，索性将话说了开，“你二叔膝下无子，我看他很是疼你。他他曾多次向我暗示，希望我可以给你个身份，我猜，他给你的信里也提了这些。”

        德吉愣住了，心直直地坠了下去，明明车窗拉得严实，她却感觉身上一片冰凉。徐家的心思这样明显，聂真全部看在眼里，他帮徐家甚多，她觉得有些羞愧，甚至无地自容。

        德吉低头紧盯着袖口的荷花图案，这件裙子聂真是专门找嬷嬷做的，可惜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今天这场局。

        “我曾答应阿妈，此生不娶妾。”聂真语气低沉，似在向心情低落的德吉解释，“你们汉人嫁娶似乎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你二叔也应该没有问过你的心思，你不必…”

        “二殿下，我喜欢你的。”德吉似是突然鼓起了勇气，打断了聂真的话，抬头直直地看向他，“二殿下，我在甘德城的时候就喜欢你。你不必向我解释太多，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聂真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眉头轻轻皱了皱，他似有些不忍，轻轻转着中指上的戒指，“我阿妈是西洲的可敦【2】，可阿爸宠爱其他妃子，再加上大哥是长子，阿妈虽贵为可敦，生前却受尽了苦。

        她临终前嘱咐我，此后余生，一不要娶妾，二不要和哥哥争可汗之位。我是喜欢你的，但如今我没有做到二，一是万万不能做不到了。”

        德吉愣愣地看着聂真，听到那，“我是喜欢你的”时，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后面的声音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下万分欣喜。

        许久，她直视着聂真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二殿下，我曾是娇气的，也是开朗的，可那已是曾经。我很幸运，能在西洲遇到你，你救了我一命，帮我保守秘密，我很感激。看到你在马背上的灿然笑容，看到你每每疲惫至极却也对我和颜悦色，我很喜欢。或许你真的你喜欢我，只是不够喜欢我罢了。曾经的事已是过去，对于现在，我很满意，你不必有分毫歉疚。”

        聂真回看向德吉，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她，她五官都娇小可爱，唯独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一身浅绿色的汉服更是衬得她清新脱俗，她此时也在直直回看这他，眼里满是坚定。

        聂真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动了动，他长呼一口气，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大殿下府中。

        地上一片狼藉，下人跪了一地，全都默不作声，大气也不敢出。

        聂羽一脸愤恨地坐在长椅上，额角的青筋因愤怒胀起，他怒吼着，“阿爸为什么总是那么喜欢他！小的时候就亲自教他骑马，甚至把自己最好的马送给了他！”

        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银碟砸了一地，“可敦死了，他如今只能做虫草生意，一年有半年都不在康孜城，阿爸却还是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是可敦的儿子吗？”

        一旁的下人才旦赶忙弯下腰，低声劝到，“大殿下，您小心隔墙有耳！”

        “我还怕什么隔墙有耳？！我与他之间，早已没了什么遮掩！”聂羽一脸愤恨，转头瞟了一眼才旦，“难道，阿爸真要把可汗的位子传给他这个次子吗？”

        才旦额上生了汗，忙挤出来一个笑，腰弯得更低了，“怎么可能呢，西洲几百年来，可汗之位只传长子，怎有传次子一说。再说，自从您成年，可汗也只让您一人学习政事啊！”

        聂羽这才平复下来，点了点头，复又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二殿下府内。

        德吉一回到房间后，曲珍就凑了上来，一双大眼睛写满了好奇，“怎么样，好玩吗！我还没有跟着二殿下去过望果节呢！【3】”

        德吉笑着点点头，“嗯，好玩的。”

        随即她突然想到两人在车上的盘算，德吉脸上盈出笑意，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今天宴上都翻了天了！”

        “啊？怎么了怎么了？？”一听到翻了天了，曲珍立刻激动起来，拉着德吉的袖子不停地问，“发生什么了呀？”

        德吉细细把宴上的事讲了一遍，隐瞒了她和二叔写信的事，把可汗的愤怒夸张了百倍。说罢之后，她感叹道，

        “看来二殿下早就知道咱们府上有人不忠了，这次故意设下了套。”

        一边的曲珍早已被德吉的形容吓得瑟瑟发抖，“天呐，早知道大殿下不喜二殿下，没想到竟在咱们府里安插了人！还给二殿下扣这样的罪，太过分了！”

        德吉赞同地点点头，“二殿下明智，早就知道府上谁有问题，所以这才故意设了计策。”

        曲珍有些后怕，点了点头，“二殿下是很聪明的，想必府里要还有其他人不忠，二殿下也是知道的，过不了几天，定会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两个女孩又聊了许久才睡下，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时，这件事就传遍了府上。

        到傍晚时，吃罢晚饭，聂真在院中练习射箭，他立在十丈远处，只听一阵破空之声，风驰电掣间，一支箭正中靶心。聂真满意地点点头，一边的阿登才凑上来说，“二殿下，今天中午厨房和后院的两个下人出了门，如今天黑了还未回来。”

        “派人去找找吧。”聂真并不在意一般，他走到候在一边的德吉身边，从桶中抽出一支箭，然后抬头深深看了德吉一眼，眼里含着别样的笑意。

        “若是找不到了，就不用找了，想必他们是不会回来了。”这句话虽是对着阿登说的，他却笑眼看着德吉，仿佛知道是她所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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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无著菩萨感化胞弟世亲，广传大乘”：佛门经典的孝行。

        【2】“可敦”：可汗正妻。

        【3】“望果节”：为庆祝丰收的传统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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