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怪事

阿登吃罢午饭，便将帖子送到了赵刺史门前，赵刺史一家在雅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门第，门府却很是低调，牌匾上“赵府”两个字简单大方，苍劲有力。临近年关，此时赵家大门紧闭着，门府两边高挂着两盏大气的红灯笼，沉稳中增添了一份喜气洋洋。

        二殿下此次来雅州并没有遮掩，赵刺史一家想必也早已知道，所以阿登敲开门后，便大大方方地对门房说道，“西洲二殿下想请赵刺史去寒舍一叙，麻烦通报一声，我们来递帖子。”

        门房一听是西洲那边的二殿下，也知道自家每年都与二殿下有虫草交易，便忙一边叫人去喊管家，一边把阿登请到外院的偏厅。

        那门房奉上香茶后便退下了，留阿登和一个小厮在屋里守着。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赵家最近似乎鲜少来客，偏厅里的炭火备得很少，一边的丫鬟刚烧起炭火，屋子里却也一时半会热不起来，此时整个屋子冻得如同一个冰窖。

        阿登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感觉身子暖了些。

        虽只进了外院，阿登却能感觉到，赵家四处都很冷清，院子也未有最近彻底清扫过的痕迹，只是门前挂着几个红灯笼，细细想来，似乎是萧瑟中勉强有几分喜庆。

        刚才进院子时，他就注意到了，临近过年，应当是汉人最热闹的时候，且不说亲朋互相拜访，连准备年货洒扫等都需要不少人手。可赵家此时的人手却很少，阿登记得去年来时，光门房就有七、八个人，可今日除了接待他的那位小厮，门房里只有两人，连偌大的外院也只有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守着。

        正观察着，赵家的管家便满面笑容地进来了，阿登认得他，赵家的管家姓孟，不惑年纪，身材干瘦，晒得黝黑，在赵家这几年，把赵家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

        阿登站了起来，也挂上了亲和的笑容。

        “今是什么好日子，二殿下竟派您亲自过来了。”两人坐下后，孟管家又把阿登杯中的茶续上，眼睛迅速地瞟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又继续看向阿登。

        阿登也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赵刺史今年很是照顾我们的虫草生意啊，竟是买了三倍的虫草。二殿下这两天刚好来雅州这边，不知赵刺史有没有空，一起喝杯酒？”

        赵家管家了然地点点头，也喝了口热茶，“二殿下太客气了，老爷今年是觉着二殿下的虫草好，这才多买了些准备送亲朋好友。喝酒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临近年关，刺史公务有些繁忙，等他回来了，小的自会把帖子双手奉上，若是刺史得空，定会前来拜见。”

        阿登有些意外，堂堂西洲二殿下见一个刺史，居然还需要等回话。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抬头道，“好，只是二殿下这几日便要回甘德城了，还请孟管家尽快啊。”

        “那是自然，二殿下的帖子，必然是第一时间奉上的。”孟管家也不露声色，捧着热茶。

        阿登莫名心里升起一阵火气，却又不好发作，装作环顾了一番四周，笑道，“往年来都见赵家上下紧紧有条，孟管家打理得极好，只是今年这是怎么了，孟管家也是公务繁忙吗？”

        孟管家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显然也是没想到阿登的直言讽刺，但很快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干瘪的脸皮皱了起来，“您有所不知，老爷丈人因官职调动，两个月前搬离了蜀地，今年过年怕是没什么走动的亲朋了，所以孟某便怠慢了些。”

        “哦——原来如此。”阿登了然地点点头。

        帖子也递到了，想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两人随便扯了些别的，阿登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把所见所想汇报给了聂真后，聂真皱了皱眉，语气冰冷，“难道这位管家的意思，是要我等着看他见不见我吗？”

        阿登撇了撇嘴，“二殿下，这其中绝对有猫腻，之前在甘德城时，就觉得那帮汉兵有问题，这回更是觉得奇怪了。”

        “我记得赵刺史的老丈人姓张，就是一个闲散芝麻小官，不过倒是没有听过有什么官职调动。”聂真一边想着，宽大的骨节轻轻扣着桌面。

        阿登歪头想了想，说道，“最近这雅州必有蹊跷，二殿下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聂真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继续等赵刺史回话，这两天和我在雅州多转转，多派几个人在坊间打听打听，尤其是给赵家送菜之类的小贩。”

        安排下去后，聂真又写了封信给可汗，派人加急送回康孜城，这才发觉饥肠辘辘，还未用饭。

        屋里窗开着，此时已是夜里，能瞧见天空的点点疏星。

        他莫名地想起了德吉，那丫头，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德吉正坐在徐远洁屋里的桌边，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圣上真的要攻打西洲吗，我们要告诉二殿下吗，可我们是汉人啊，怎么办呢怎么办唉，不说不道德啊，可是说了，对我们也没好处啊，万一打赢了，大赦天下，我们说不定又可以回京都了？”

        德吉叹了口气，从下午开始，二叔就念叨个不停，此时天都黑了，大家都还未用饭，这老头子居然还在纠结。

        “二叔，先用饭罢。”德吉终于打断了徐远洁，直接一锤定音，“侄儿觉得要告诉二殿下，今晚就要告诉。”

        “啊？”徐远洁诧异回头，问道，“为何？”

        德吉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徐远洁，面色坚定，“二叔想着打赢了西洲，我们就可以回京都，可有没有想过，我们如今活着全靠二殿下？况且，二叔觉着自己是汉人，应该与西洲为敌，可不知汉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呢？”

        “你这丫头，怎说这样的话！”徐远洁一双眸子登时瞪大，脸上带了几分严肃，“我们生来就是汉人，是誓死要为汉人保家卫国的。”

        德吉脸上竟是带了几分轻蔑，“区区我们两人，还能替汉人保家卫国不成？德吉格局小，想着我们本也是无人在意的蝼蚁，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对我们有恩的人，有何不可？况且白子慕不是说了他需要打探西洲统治者的消息，那为何不从聂真入手？”

        徐远洁叹了口气，两步走到她身前，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殿下在皇室中并无实权，我们本就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为何要惹事上身？”

        见徐远洁还准备再说，德吉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袖子，示意他听自己继续说，“二叔有所不知，西洲可汗两耳不闻窗外事，卓玛阏氏和大殿下两人又蠢又坏，不知背地里做了多少事，全然不想着家国，只想着聂真快点死。聂真在西洲皇室眼里，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罢了。”

        “就算我们告诉了二殿下，又能如何，侄儿大胆猜测，卓玛阏氏和大殿下不会在意打仗的事，求和、割地、称臣、供奉都无所谓，他们母子二人眼界短小，只会想着让二殿下快快去前线送死，所以二殿下定不会将消息告诉他们。至于可汗，西洲如今逐渐衰落，被收复是迟早的事，二殿下就算告诉可汗，提前做好打算，不为西洲，也为二殿下和我们平平安安。”

        德吉一番话说完，早已口干舌燥，一口饮尽手边的热茶，又对着已经呆了的徐远洁说道，“是汉赢，还是西洲赢，侄儿都无所谓。”

        徐远洁许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只是叹了口气，“你祖父喜欢你，是有原因的。”

        德吉去找聂真时，聂真刚用罢饭，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

        一支箭破空而出，稳稳定在靶心，聂真才注意到角落的少女。一身青蓝色桑格花长裙，披着银白丝线绣边的白色长袄，就那样静静立在那里，面上甚至带着几分恬静和笑意，默默看着他。

        聂真不知怎的，紧绷了一天的心突然放松了下来，放下弓箭，淡淡说道，“何事？”

        “二殿下，我们进去说。”德吉风淡云轻地说道。

        聂真点点头，便率先进了屋子，德吉随后，并随手掩好了门。

        待聂真坐下后，德吉直接开门见山道，“白子慕之前同我说，皇帝有收复西洲之愿。”

        一句话让聂真整个人愣住了，抬头愕然看向恬静的少女。收复西洲？是了甘德城汉兵训练突然素然有序，赵刺史突然买了三倍的虫草却不愿积极见他，他其实白天时就隐隐有感觉，却总是不愿往那里想。

        他虽成长也算坎坷，却也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几年前那场，在“收复”看来不过是为了几座城的小小摩擦，况且他那时被迫在山上挖虫草，根本不知道战事究竟是如何的。

        当巨大的战事真正要来临时，聂真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久，聂真面色才恢复如初，点了点头，“最近很多事都蹊跷，我早该想到的。”

        “二殿下从未经过战事，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况且这也不一定是真的。”德吉为聂真倒了一碗牦牛奶，双手递了上去。一向沉稳的西洲二殿下刚才流露出少有的慌乱，但她能看出，聂真在努力迅速接受这一切。

        聂真接过牦牛奶，一口饮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两眼已经恢复了沉稳和清明，似乎刚才的慌乱是德吉的错觉。

        “德吉，麻烦你联系一下白子慕，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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