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秘密

藏历新年前一日，德吉又在镜前细细描眉，镜中的少女如画一般恬静温柔，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与稳重。

        春岚在一边掩嘴轻笑，“德吉小姐近几日很爱打扮了呢。”

        德吉浑然不知春岚在打趣自己，只是回头笑道，“今日可是要去赵府打一场硬仗，不得画得眉目凌厉，吓吓他们？”

        春岚抿嘴笑着，也不再继续打趣，给德吉递上胭脂，“德吉小姐说的是。”

        德吉胭脂抹完，才回过味来，笑着睨了一眼春岚，“你这妮子，越发皮了。”

        日暮十分，新年前一日的雅州街道上行人寥寥，许是都在家准备年夜饭，街上人虽不多，却也处处张灯结彩，映得紫黑的天空都有些红色的暖意。

        这样平和充满着暖意的雅州，又能持续多久呢？

        聂真一行人人不多，只带了两三个小厮丫鬟，也未从正门进，而是从偏门悄然进入。

        德吉一进赵府，迎面便是一位风韵十足的夫人，她发髻高高挽起，妆容清淡，年龄三十左右，洁白大氅下是一身藏蓝色的衣裙，全身首饰只有耳上的一对银坠子。

        想必这位便是赵夫人郑氏了。

        “您来了，有失远迎，怠慢了。”赵夫人挂上礼貌的笑容，几步上前，院门还开着，她并未直接唤聂真的名字或称号。

        聂真只是轻轻点头，“赵夫人。”

        一行人向里走去，德吉环顾四周，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汉人书香世家，自古以来的庭院都大同小异，九曲长廊挂着一排红灯笼，一边的荷花池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过未见有冰鞋划过的痕迹。

        本朝北方流行滑冰，冬天池塘里结了冰，府上小辈总是喜欢在上边嬉戏玩闹。雅州这样靠近西洲的地方，小孩子更应该喜欢滑冰。

        一边的聂真似乎看透了德吉的心思，压低声音说道，“赵家只有一子，常年缠绵病榻。”

        德吉被聂真的敏锐观察力惊到，抬眸对上聂真沉静的双眼，轻轻点头。

        一进主厅，只见一矮胖身影疾步走来，“二殿下，怠慢了！”

        想必眼前的这位就是赵刺史赵江淮了。聂真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示意阿登送上登门礼物后，一行人互相客套了几句，便都纷纷入座了。

        聂真是西洲二殿下，按理来说应该与郡王统一等级，但此时两人却平分而坐，作为主人的赵刺史甚至坐在了左侧。德吉这才意识到，西洲虽现在表面上不附属于中原，但地位其实已与附属管无异。

        赵刺史似乎早已注意到德吉，却还是装作才看到一般笑着说，“这位是二殿下身边的女官？”

        聂真点头道，“正是，她是汉人，虽出身普通，但是个会做事的。”

        德吉便顺着聂真的话盈盈起身，恭敬一礼道，“见过刺史大人，见过夫人，小女名唤德吉。”

        一边的赵夫人暗暗惊叹，这女官长相标致，行礼大方，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怎么看都不像出身贫贱之人，可细细看向她的手，关节微微粗大，指尖带着薄茧，却也确实是个做活的人。

        聂真回头，脸上带着充满暖意的笑容，示意德吉坐下。这样的眼神，旁人不懂其中的意思，赵刺史与夫人这样的人精怎么看不出来，两人相视一眼，都装作并未看见。

        聂真便开门见山道，“今年赵家买了往年三倍有余的虫草，听闻是因为觉着虫草甚好，刺史大人想多送些朋友，聂某在这里多谢照顾生意。”

        “哈哈哈哈，二殿下客气了，也是西洲的虫草上佳，我才会多采购些。”赵刺史哈哈哈大笑，与聂真举杯共饮。

        聂真一口干下杯中酒，似做不经意般说道，“实不相瞒，在西洲还有一种极品的虫草，入药绝佳。我今天就带了几根给您，刺史大人不妨瞧瞧？”

        “哦？”赵刺史一挑眉，放下酒盏，笑道，“实不相瞒，我那儿子自从用了虫草入药，病情是稳定了许多，若这极品虫草效果更佳，那赵某真是求之不得啊！”

        赵江淮来了兴致，可一边的赵夫人瞧着丈夫兴致勃勃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安。

        德吉接过春岚递过来的木匣，翩翩然走上前去，将木匣子双手奉上。赵刺史伸手掀开木匣，他为儿子的病奔波数年，也懂些虫草之道，只看一眼，便晓得这是从未见过的绝佳品种。

        赵刺史双眼亮了亮，很快看向聂真，“二殿下，您那里竟有这样好的虫草，却此时才拿出来，真不厚道啊！”

        “这虫草每年只有几十根，不流入中原，只供西洲皇室使用，我可是把自己的那份都给了赵刺史啊。”

        赵夫人顿时察觉到了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又送上这上好的虫草，这西洲二殿下定是有事相求，她停下筷子，向一边的丈夫递了个眼神。

        显然，赵刺史也察觉到了，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却将虫草木匣合上，向座椅靠去，问道，“二殿下，都说西洲人豪爽敞亮，不知今日二殿下光临寒舍，是所为何事？”

        聂真哈哈大笑，他举起酒杯自己满上，笑着说，“我也不瞒赵大人了，近日西洲与汉地交界的几城都有些风吹草动，想必赵大人也晓得其中的道理，不知能否提点一二？”

        赵刺史对于这样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他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二殿下果然敞亮，从前听闻二殿下察言观色甚是厉害，却没想到这点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

        说罢，赵刺史举杯和聂真遥遥相对，隔空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具体之事我也不知，不过是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罢了，想必节度使更为了解。”

        聂真心下了然，节度使更了解，赵刺史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实则已经告诉他是军事上的事了。可是军事上的事，谁都能猜出来，也不必赵刺史在这里提示他，他此行的目的，也绝不是单单知道这些。

        给过了甜枣，也可以给些威胁了。

        聂真似乎突然想起般，“对了，听闻赵刺史老丈人一家年前调职至宁州，不知如今走到哪里了？”

        赵刺史依旧面不改色，一边的赵夫人却登时变了脸，只得低头喝汤掩饰。

        “州牧命令下的急，应当是刚出雅州不远吧。”

        “哦。”聂真了然点头，“郑大人年已半百，也不知这个年怎么过呢？赵大人您也知道，我的兵马正是在雅州南边，可帮忙照顾郑大人一二。”

        赵刺史眯了眯眼，看向聂真的眼神却狠厉起来，一边的赵夫人却开了口，“不必麻烦二殿下了，我父亲一家，赵大人已经派了人照顾一二。”

        “那看来是赵大人已经照顾好了郑大人一家了，也不知是在雅州城外照顾，还是赵大人府上照顾呢？”

        本就有些不愉快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殿里的人都纷纷停了筷子，一边服侍的下人们也更加小心手上的动作，生怕碗杯碰撞，在这安静的大厅发出声响。

        许久之后，赵刺史便挥了挥手，让下人都退下了，他淡淡开口，“二殿下，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德吉这时便开了口，“赵大人有所不知，我刚来这雅州两个月，雅州地势低，有些水土不服，我便找了这雅州城最好的大夫瞧了瞧，那大夫的孙儿甚是可爱，说我与前天来的赵家爷爷的病症一样呢。我细细想来，赵老爷似乎五年前就已仙逝，不知是赵家哪位爷爷也与我一样，不适用雅州的地势呢？”

        赵刺史变了脸色，德吉似乎没看到一般，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二殿下这几日想念西洲的香甜瓜果，可一问，才晓得今年雅州那些西洲运过来的上好瓜果，都进了赵府的门。”

        赵刺史瞧着面前这位女子，不到二十的年纪，却伶牙俐齿，精明嘴快，他瞧着聂真也无反对女官插嘴的意思，甚至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便晓得这两人是来□□白脸来了。

        他索性冷哼一声，“二殿下若今日是来血口喷人的，那便请回吧，难不成，赵某这府上还要让二殿下搜一遍不成？”

        聂真知道差不多了，也立刻笑道，“赵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甘德城最近也有动静，大概是什么事我也晓得，只是想寻求些建议。”见赵刺史依旧一声不吭，便又笑着说道，“雅州与甘德城相邻，郑大人去往宁州的路上也会路过甘德城，到时候郑大人去往宁州路上在甘德城耽搁了十天半个月，也是说得过去。”

        “再说了，您和节度使一向不和，也托赵大人照顾，我能在雅州有些人手，到时若是赵大人有事不在雅州城里，这里有些风吹草动，我在雅州也都知道，不是吗？”

        一番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赵刺史也知道自己的计划都被聂真算到了，沉默许久，赵刺史脸色缓和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你我认识几年，虽交情不深，邦国不同，但我一直赏识你的能力，不与你说，是以你的身份，我说了怕我项上人头不保，想必你也知道。”

        “这我都知道，若不是这件事对我聂真事关重大，我也不会让赵刺史冒这个险。”聂真知道威逼利诱终于成功了，说道，“大概我已知道，只是想知道些细节。”

        “”

        许久之后，赵刺史终究还是说道，“你这两年人马想必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我只能提醒你能退则退，守好康孜即可，甘德城就不要想了。”

        似乎比他想的更严重一些。

        “那聂大人觉得最迟我何时准备好呢？”聂真继续问道。

        赵刺史皱了皱眉，聂真面上冷静，实际已经心下打鼓，他知道问这些问题太过敏感，是让赵刺史以命犯险，但他别无选择。

        “夏天之前。”赵刺史终究是说了，他举起酒杯，“明年按理来说是我在雅州的最后一年，9月我就会会京城。二殿下，只愿冬日再来之时，你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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