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除夕

聂真一行人从赵府出来已经是子夜时分，按时间来说，此时已经是除夕之夜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灯笼笼罩着夜色，聂真与德吉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间，两人都相对无言。

        “想回甘德城吗？与你父亲一起过年。”路程过半，一直沉默的聂真才开了口。

        德吉抬头，脸上带着些许诧异，聂真脸色从赵府出来时一直不太好，她便知道他一直在为战事的事发愁，可此时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想必聂真已经理出一些头绪了。

        “你要亲自回一趟康孜城吗？”德吉没有回答聂真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件事和可汗亲自商量比较好。”

        聂真明亮的眼里荡漾出温柔之意，他不禁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德吉乌黑的秀发，浑厚的声音淡淡道，“不着急，年后去，我还需安排一些事情。”

        德吉只感觉到男人宽大粗糙的手掌抚着自己，温热的体温隔着碎发传递到面颊上，激起了阵阵红晕。“今日就是除夕了，如何陪我父亲过年？”

        略有醉意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聂真听到只觉得心都化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荡着温柔的笑意，“回去睡一觉，醒了就出发，半日就能到。”

        再一次见到甘德城的大门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日落的余晖透过稀薄的空气，映照在高大的城墙上，此时正是寒冬，北风冽冽，日光毫无温度，可德吉窝在聂真的怀里，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上次这样看甘德城城门，已经是一年半前了，此时此刻，身边除了家人，还多了一个可靠的男子，德吉也不愿意想他们有无未来，只觉得当下温暖，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为防徐家的邻居认出来德吉，一行人没有去徐家拜访，而是直径去了聂真府上，聂真让徐远清把徐远洁一家和白子慕接来，除夕之夜共用晚饭。

        德吉之前在甘德城的房间还给她留着，没有人在里面住，还定期有人打扫，所以她和香岚毫不费力地便收拾好了东西。收拾妥当后，德吉便想着去找曲珍，和曲珍已有两个月未见了，也不知这妮子在做什么。

        府上的大多数人都认识德吉，晓得她如今升了女官，又是和二殿下一起回来的，身边竟还带了一位女婢。大家面上都对她依旧面容亲和，和在康孜城一样，但实际上却毕恭毕敬，默默保持距离，已将她当半个主子看了。

        德吉却混不在意，她并未将自己当主子看，与往常在康孜城一般，亲切地接过一位阿嫲手里的东西，笑着说，“阿嫲，曲珍在哪里？”

        阿嫲面上有些受宠若惊，但旋即就恢复正常了，她笑着说，“曲珍如今在二殿下跟前服侍呢，此时应该在洒扫东院吧。”

        聂真此时在前殿忙着，下人们定在收拾晚上睡觉的东院，德吉向阿嫲道了谢，和她一路有说有笑地帮她把东西送过去后，便提着裙子和春岚一起赶往东院。

        一进门，德吉便看到曲珍穿着一件枣红色裙子，扎着西洲女儿常见的发髻，在指挥着几个小厮搬东西。两个月不见，曲珍还是一副单纯可爱的样子，却也因为掌事，带了几分稳重。

        她一见到德吉笑盈盈地走进来，便一声惊喜地呼喊，扑了过来。

        “德吉！”西洲人性情热情奔放，感情不像中原人一般含蓄，她一把拥住德吉，银耳环荡在德吉面颊上，笑容明媚。

        “上次分别以为以后很难才能见到，我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曲珍笑着，上下打量着德吉，“你如今不必穿下人一副，漂亮了许多，一看就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官呢~”

        德吉也笑盈盈看着她，伸手捏了捏曲珍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在二殿下跟前做事，你如今看起来稳重了很多呢。”

        曲珍瞬间瘪了嘴，小声道，“德吉，从前我只觉得你能干，却没想到你那样能干，我如今在二殿下跟前，几乎天天被二殿下骂个狗血淋头呢，还好二殿下只在甘德城呆了大半个月就走了。”

        德吉抿着嘴笑道，“之前的我，有你帮忙，如今只有你一个，难免吃力。”说罢，她向后侧了侧身，露出静候在她身后的春岚，向曲珍说道，“这是春岚，我在雅州时一直是她照顾我。”

        春岚与曲珍两人都是下人，无需行礼，两个女孩都是面带笑容，礼貌点头，互相欠了欠身。

        德吉见德吉忙得团团转，也加入了曲珍帮忙一起收拾，不过半个时辰，东院便收拾得井井有条。两人携着手聊了好一会天，才有人过来说徐家人已经到了，二殿下准备用晚饭了。

        “德吉，你在雅州是不是就与这徐家人在一起？我听说徐家那位二老爷非常能干，二殿下对徐家剩余在甘德城的人很是照顾呢。”曲珍还不知德吉的真实身份，只是笑盈盈地牵着她的手，亲热地说道。

        “啊那位在雅州的徐老爷确实很能干。”德吉表情一时僵住，但很快恢复过来，勉强笑道，“我们一同去宴上吧。”

        一进主殿，德吉便看到了父亲徐远洁和几位长辈已经入座，在与上座的聂真交谈，几个弟弟坐在后排，互相谈笑。

        一年未见，父亲依旧穿着朴素，穿着甘德城流放汉人最常见的洗得干干净净的麻色上衣，面上神采却比去年还要多了几分，也显得年轻了一些。

        遥遥看到父亲，德吉便只觉得万千心思都涌上了心头，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微红，一边的曲珍察觉到了这些，只是小心问道，“德吉，你怎么了？”

        德吉沉浸在与亲人相见的激动中，冷不丁被问了一句，一时反应不过来。一边的春岚却上前一步笑道，“曲珍妹妹有所不知，这位徐家人，和德吉生前的父亲有几分相似呢。”

        曲珍一愣，她与其他下人一样，都只知道德吉是雅州落魄的富家小姐，自觉不小心提到了德吉的伤心事，便忙捂了嘴，一脸歉意地说道，“德吉，对不起！”

        德吉这时也反应过来，温柔笑道，“有几分像罢了，没事的。我看厨房把菜端上来了，你去给二殿下布菜吧。”

        曲珍点点头，便三步并作两步向二殿下走过去了。

        德吉也随便寻了个位子坐下了，一边的徐远清从女儿一进来便注意到她了，上次见到女儿，她还是顺子的打扮。如今一年未见，已升了女官，虽穿着一身素色的衫裙，但已经恢复了在京城的大半气质，更显出几分稳重和成熟。

        他也知道聂真府上其他人不知若雪的身份，便也只是按捺住激动，和德吉遥遥相望。

        直至宴会将要开始，聂真才说道，“曲珍，你带着其他下人出去吧，德吉和阿登留下即可。”

        曲珍只当是要商量虫草的事，便点点头，带着下人从侧门出去了。

        曲珍一出门，正在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有何事喊她，就见到不远处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位小厮往这边走。

        那年轻人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俊朗，一瞧便是汉族人。穿着一件银色镶边的青色长袍，显得身姿挺拔，步伐快速，面上却没有慌张之色。

        待他走进了，曲珍才看清这人有多好看，毫不逊色西洲男儿的高挺鼻梁，皮肤白皙，薄唇微抿，周身散发着西洲男儿所没有的温和儒雅的气息。

        那人在德吉面前站定，微一欠身，笑容和煦，“麻烦你转告一声二殿下，我姓白，路上耽搁了些，竟是迟到了。”

        曲珍瞬间明白，她晓得今日还有一位姓白的客人的，便急急让开身来，做出请的姿势，“白公子说笑了。宴会还未开始，白公子快请进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汉语说的不好，曲珍面上泛起阵阵红晕，一双明眸也带了几分水色。

        白子慕微一点头，笑道，“好，新年快乐。”

        曲珍不禁愣住，他是说新年快乐的意思？他竟然对她说新年快乐曲珍的脸更加红了，她一直保持着欠着身子的动作，许久许久，才声如细纹地说道，“新年快乐。”

        可是此时白子慕早已进了大殿，大殿的门也已经缓缓合上，只留下曲珍一人傻傻地站在风中。

        殿中都是自己人后，德吉便亲切地坐到了父亲身边，向父亲和几位长辈都郑重地行了一礼，聂真在一边看着，待德吉行完礼后，笑着说道，“除夕之夜本就是家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就直接用餐吧，有什么正事，明日再谈。”

        德吉在一边只觉得好笑，旁人的皇家贵族每每除夕夜都是礼节繁缛，觥筹交错间总是要说许多场面话，聂真却这样实在，实在有趣。

        她忽然想到，去年的除夕，聂真也是与徐家人一起过的，便不禁怔住，他想起了聂真送她的那条水粉色的裙子，一年前那样的悸动，那样的绝望和难过，都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她真的有机会会穿上那条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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