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恍然悟辛秘

沈峘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一旁的栎庆垂首盯着自己脚尖，静待沈峘回答。

        “程嬷嬷？”沈峘出声反问，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

        栎庆忙道：“正是，属下吩咐的侍卫被一个婢子拦住，说是夫人屋里头的，称将军您改主意，已经派吴嬷嬷去接夫人，让侍卫他们回来。昨日带人去认人时，那婢子已经淹死在后阁池子里了。本是死无对证，只是有门房瞧见这婢子生前家中来人，似乎是来取银子，属下顺着查下去从她家人口中套出是一个嬷嬷给的银钱。而这婢子生前与程嬷嬷接触颇深，属下也暗地问过程嬷嬷身边服侍的婢女，确实在那婢子死的那夜程嬷嬷出去过一趟。”

        沈峘沉默片刻，就在栎庆以为沈峘要大发雷霆之时，沈峘却说道：“这事就到这吧，不用再追查下去了。”

        栎庆有些诧异的抬头望向沈峘，明明方才沈峘语气是十分生气，程嬷嬷三番五次的陷害许梅娘，可沈峘总是轻轻放过，便连栎庆都有些不解。

        “怎么？”沈峘不悦的说道，面色本就如寒霜，此时更是冷上几分。

        栎庆跪地道：“是属下办事不利害夫人受了委屈。”

        “罢了。”沈峘不耐的挥挥手示意栎庆退下。

        对于许梅娘，沈峘心中是有愧疚的，只是碍于二人身份，沈峘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人就这样一直淡漠的相处着，甚至比梅娘掌家前二人的关系还要生疏些。

        一晃眼，冬意消融，才沾了几场春雨，满城枝梢被繁花压低，绿柳飞絮漫漫。

        春绯淡彩万千重，灼灼桃花俏嫣红，院中桃花树下，许梅娘和柳磬竹坐于凉亭，手中执笔描绘春桃之景。

        柳磬竹看了看自己手中所画的花样子，几朵桃花争相盛开，一派春色，又探身去看许梅娘所绘花样。

        “真美！”柳磬竹不禁赞道。

        柳磬竹的桃花虽画出桃花娇艳，可大小相近，几朵一簇，瞧不出主次，也缺了些许生气。

        而许梅娘所绘的桃花大小远近错落，有整朵绽放，亦有花骨朵微微含露待开，不过寥寥几笔，带出桃花夭夭，似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我明明也是照着桃花一模一样画下来，怎的就是不如梅娘你画的好看。依着你的花样子绣出来的衣裙，别人只当真把桃花穿带在身上了。”柳磬竹不住地称赞，到让许梅娘有些不好意思。

        “大嫂，你画的桃花也很美，我这花样子左不过是添上自己的想法而已，哪里有那样好。既然大嫂喜欢，这花样子便给大嫂可好？”许梅娘再添几笔将这花样子画完递给柳磬竹。

        柳磬竹笑着接过，细细瞧去更加爱不释手：“我自然不与你外道。”

        许梅娘收了笔墨，取来一旁包袱打开，里面赫然一件青色长衫，许梅娘递给柳磬竹：“这天愈发热了，这是我给儒卿做的春衫。”

        柳磬竹接过，衣衫入手柔滑细腻，上面绣有纹样却是普通，配线色泽也极为素雅低调。

        “这是古香缎？梅娘你竟用来给儒卿做春衫，这样珍贵的软缎你做身衣裙定然精致飘逸，何苦浪费给儒卿做什么衣裳。”柳磬竹用手轻摸便知是什么料子，她自小在京城长大，也见过许多名贵布料，知道这古香缎价高难得。

        许梅娘笑着道：“儒卿再往下便要进学，咱们武将之家难免被人轻视，总要有一身好行头才是，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日收拾箱笼翻了出来，颜色素净且不失气度层次，恰好配儒卿。”

        “怎么好用你的嫁妆来给儒卿做衣裳，倒把他宠的没边了，你拿回去改改还能做个罗裙。”柳磬竹不肯收下，推还给许梅娘。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文人习气大嫂你也是知晓的，不能让儒卿才进学便被人轻看，再耽误了学业。”许梅娘并不接过，只是诚心相劝。

        柳磬竹自然明白梅娘话中的意思，沈儒卿自幼丧父并非密事，本就受旁人非议，学堂学子重视服饰礼仪，若是为着衣衫朴素让人耻笑，不知会给沈儒卿带来多少烦扰。

        柳磬竹感激许梅娘思虑周全，为着沈儒卿悉心打算，沈儒卿本该是由父母疼爱着长大，如今虽没了父亲，可有叔叔婶婶疼惜，这份爱护之心柳磬竹一时湿了眼眶。

        春风起落，带落片片桃花瓣，顿时肖似一场花雨，纷纷扰扰落于二人身边。

        柳磬竹眼中含泪羞人，佯装整理衣摆低头拭泪，漏出半截细长的玉颈，娇粉桃瓣落在鬓边，更衬丽颜胜春色，珠子般的泪滴掉落，惹人心疼。

        许梅娘被柳磬竹的美牵了心神，一时忘了劝慰，就这样静静的瞧着，忽闻身后有动静，回首去看。

        正是沈峘书房窗扇大开，沈峘立于窗边，双目柔情怔怔的望向这边。

        许梅娘顿时愣住，一瞬间仿佛万物皆止，有一个想法在梅娘脑中闪过，遍体生寒，心间似堕入冰窟。

        许梅娘缓缓回头望了一眼正落泪的柳磬竹，复又看向沈峘后恍然大悟。

        她从未在沈峘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常年冰冷的眸子也染上温情，全心全意的注视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自己，许梅娘十分清楚，顺着沈峘的目光看去，他正是在看自己身后垂泪的柳磬竹。

        许梅娘似乎在无意间发现了沈峘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先前的种种过往，此刻也明了，沈峘这些年的一切举动许梅娘都能理解了。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情，而是心有所属，他心中的这个女子，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沈峘沈将军居然爱慕自己的寡嫂！

        沈峘此时也发现了许梅娘的目光，二人目光相撞，从她惊愕的表情中明白许梅娘已然知晓，沈峘寒了脸回身合闭窗扇，身影消失于窗边。

        这么久的欺骗与利用，许梅娘只觉胃中如搅，一时欲要作呕，忙用帕子捂了唇，硬硬将这份恶心忍了下去。

        柳磬竹这边全然不觉，自家拭了泪抬眸看向许梅娘，见她面色青白，似乎极为痛苦，忙问道：“梅娘你怎么了。”

        许梅娘平了息，忍着不适勉强笑道：“没什么，大嫂你这淡眉倒是极衬你的容貌，可是从来不见你画眉？”

        许梅娘想起沈峘书房的那卷画轴，里面的美人便有一双烟笼如月的淡淡蛾眉，看着眼前人的淡眉，许梅娘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是自己一叶障目，这才被蒙蔽了三年之久。

        “敂塍曾夸我淡眉娇柔，所以我从来不画眉。”柳磬竹忆起沈敂塍自来喜爱她这双眉毛，时常轻抚，如今却是无人再怜爱。

        之后再说的什么许梅娘都不记得了，只是麻木的走回房，直至烛灯燃起。

        这些年的困扰忽然一下子清明，许梅娘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烛台空燃，许梅娘拿了剪刀剪掉多余烛芯，火苗燃得更旺，许梅娘看着燃烧的火苗一坐便是大半夜。

        回想着大婚那夜洞房花烛，自己也是守着红烛坐到天明，那时对脱离继母而获新生的期盼，对未来夫婿的幻想随着烛火的燃烧，慢慢消逝，看着喜庆的红烛淌下一滴滴烛泪，积攒成厚厚的烛蜡，许梅娘却硬是没掉一滴泪。

        她自来性子执拗，外表瞧着柔弱，却是个要强的，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

        将军府里一众上下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嘲笑她新婚之夜留不住丈夫，众人的嘲弄似乎都近在在眼前。

        这样的日子一过竟是三载，诸多忍让，苦痛自知。

        中秋家宴沈峘对柳磬竹下意识的回护，柳磬竹在自己屋中时沈峘总能多待上些时候，画中美人的娇影，和花灯节下的等待。

        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往事便如刀锋一般将人伤的体无完肤，只叹自己被蒙在鼓里。

        门外梧釉看了眼许梅娘映在窗上的影子，悄声对吴嬷嬷道：“嬷嬷，姑娘这是怎么了，自从下午回来便呆愣愣，一句话也不说。”

        吴嬷嬷隐约知道些梅娘的打算，却也不敢言明，只是皱眉道：“姑娘自从上次正月十五独自归来后，府中气氛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今日这般，想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咱们还是别打扰她，让她自己慢慢想，或许想明白，想清楚便好了。”

        “邦邦邦邦。”

        寂静深夜传来四声更鼓响，许梅娘被这声响惊回神，不觉间已是四更天了。

        从昨日下午到现在，许梅娘一直出神，此刻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取了笔墨就着烛光匆匆写下什么。

        而此时的沈峘也未能安睡，心中秘密被许梅娘看出，他有太多不安，既怕许梅娘将此事告诉柳磬竹，又觉这样龌龊心思被人知晓实属难堪。

        他没想到许梅娘仅凭自己看柳磬竹的目光，便能发觉自己的心事。

        这样灵透的人，沈峘暗道若是自己喜爱之人是许梅娘，或许这些年不必过得这般辛苦，独自将心事深藏，无人可诉。

        想起先前许梅娘诧异的样子，沈峘一直在等许梅娘来寻自己要个说法，毕竟她才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这些年对她的慢待，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终究是自己一念之差所致。

        沈峘一壶接一壶的灌着酒，借酒消愁希望将自己灌醉，不再想这些无法解开的愁绪。

        夫妻二人隔着一个庭院，烛火明亮，各自心思纷乱。

        庭院中的桃树依旧挺立，可是树下花瓣却早已落于土地，被来往的人踩踏成泥，不复先前芬芳。

        第二日，沈峘酒醒，终是鼓起勇气敲响了许梅娘的房门，看着站在门边的许梅娘娉婷玉立，面颊白皙，只是一双眼眸中满是血丝，眼下青黑，想来这一夜她也不好过。

        “我有话想与你说。”沈峘沉静开口道，可手心却微微生汗，有些不安。

        “正好我也有话想与将军谈谈。”许梅娘闪身让沈峘进屋，二人在屋中相谈，未曾注意到柳磬竹携了谢礼来寻梅娘，不意将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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