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盛雪初霁

脸蛋圆糯糯的小女孩跟着他进了寒山院，而那时的祁霁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忍着心口撕裂了的疼痛告诉她，他很可怕的，让她赶紧回家，可那时候小小的叶晞愣是聪明的看出了他最心底的想法。

        小女孩朝他笑了笑，声音还略带着孩童的稚气，她说她不怕他，大哥哥是好人。她还说大哥哥生病了，她来照顾大哥哥。

        或许那时的叶晞还并不清楚，她那句大哥哥是好人在少年的祁霁心里激起来多大的翻涌。

        清瘦俊朗的少年怔住了，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算面熟却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小女孩好久。嘴角或是自嘲或是讥讽的笑了笑，也真的不再去理会她。

        叶晞跟着那冷冰冰的大哥哥进了屋子，偌大的一个院子，虽有好几间阁房，可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汗水不停的从他的额头流下，一对英气的剑眉皱的更紧了，他的身体散发出比若寒霜的冷气，更是隐忍不住的颤抖着。

        那时候还是夏天，可他的屋子里却是彻骨的寒，准确的来说，那寒气来自他的身体，来自他的血脉里。

        大哥哥，她慌了似的叫着他，却得来他怒嚎，他又让她滚，让她别来烦他。

        那时的叶晞却好像没听见一般还是在一旁看着他，固执的说要照顾生病的他。

        再后来的事祁霁却是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后来疼的厉害就在软塌上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漓毒也就过去了。

        不过身上却是多了好几层厚被子，那被子因为太重太厚而被拉扯的很乱还有一些落在了而那个地上，而小女孩在一旁半歪着。

        他记得，那时的叶晞小小瘦瘦的一个，拖着下巴趴在一旁，脑袋点荡的像捣药的椎子，但就是没敢睡觉。

        后来还是他把睡着的小叶晞抱回了小弟子阁院。只是他的心里终究是有些触动了，留了一块曜黑石头给她。

        其实他本意不是要给她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石头的，不过那时的他全身上下也就那个以前留着的石头还值些钱。

        他想着这丫头这么机灵估计以后定是会拿着石头再来找他的，等那时他再好好问她需要什么，总归他欠她一个人情。

        再后来，她真的如他想的那样真的又来寒山院找他了。

        不过却不是来想他讨要什么，而是带来了一筐草药。

        小女孩的脸上沾上了泥土，衣服也脏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祁霁一眼看到她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着这丫头是跑哪座山上疯闹了，也不怕被什么毒蛇给咬了。

        清遥宗虽历法森严，但无奈于宗门建设过于疏隔，光是山头殿台就要分好几个，平时也离得很远，自然也没那么容易管控。

        像叶晞这般大的孩子也有不少莫名其妙就丢了的。

        小女孩见他又皱起了眉也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拿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这不擦好好，这么一倒腾，却是名副其实的变成了个小花猫。

        然而她却是满眼透着欣喜，脸上肆意的挂着明媚的笑容，她说她采到了治理风寒的药，她对他说大哥哥不要怕，她说以前养她的阿婆就很怕冷，那阿婆就吃这些药草，她说大哥哥吃了这些药草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七岁的孩子本是不谙世事的年龄，尤其是对于叶晞这种可爱的小女孩来说更是受人宠爱的年纪，而眼前的这个瘦小的孩子却是极为懂事的。

        接过她背上的药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把她带进来了卧室。

        他的院子没什么人却是极为的干净，他的卧室更是不染一尘。

        起初，小女孩有些紧张，站在寒山殿的门口不愿进来，有些无措的拽着身上沾了泥土的衣服。

        她涨红了脸对他说自己身上很脏还是不进去了。

        他一愣，沉默了一会就在院子里的树下坐了下来，并示意她也坐下。

        他出奇的打来了一盆热水让她擦脸，并从屋子里端来了一些点心，其中就有她最爱吃的玉芙糕。

        叶晞为了采那些草药确实是累坏了，也确实是饿了，就拿起那些糕点吃了起来。

        她吃的没什么规矩，不想祁霁以前见到过的小女孩那样束手束脚，却是大口地咬着，嘴边还时不时的沾上写碎渣。

        可少年的祁霁看到这样她只觉得好笑，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等那小女孩吃饱了，他就拿起那筐子里乱七八糟的各样草药。

        他问她知道这些是什么药吗？她就说不知道，但她把山上有的都采了些，肯定有能治好他的药的。

        她的眼睛干净而坚定，看着这样的她，祁霁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些草药都没用，因为他的毒是无解的。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认真的告诉他她叫叶晞，她说是宗主起的，盛雪初霁，白云晞日的晞，很好听的。

        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就小心翼翼地问着他的名字，他就告诉她他叫祁霁，是她刚才说的盛雪初霁的那个霁。

        他随口说着，她却是高兴极了，一双眼睛像嵌满了星星一样亮晶晶的。她说他的名字也很好听，她还问他的名字是不是也是宗主起的，竟然和她的是连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眼神漠然，他说那是他阿娘起的，是祈求安好的意思。

        她就又问他的阿娘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他

        他苦笑，说她已经去世了。

        她就安慰他说自己也没有阿娘，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长什么样子。她说是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把她养大的，可是后来她也死了。

        她说她是宗主从雪堆里救回来的，她很喜欢宗主，很喜欢这里。

        他问她有没有拿到自己给的那个石头。她就掏出石头说很好看她很喜欢。

        后来他告诉她自己欠她一个人情，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帮忙。

        可小女孩却笑着对他说她喜欢大哥哥，没人陪她玩可以来找大哥哥玩吗？

        他以为她不明白自己说的意思，或者是没把自己这正经的承诺当回事，就突然有些生气。他就说他很忙，不喜欢人打扰，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来烦他。

        可你这里救没有人啊，也没有什么人来看你，你在忙什么？她当是是这样说的。

        他站起身来，别扭的说自己就是不喜欢被人打扰，他说草药他留下了，她可以回去了。

        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让她有点慌张，但也清楚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毕竟天已经快黑了。

        临走时，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说没什么事就不要往其他山上乱跑，不安全的，草药他会选有用的会去春生堂拿药的，不用她再去采了。他说他的病没事，很快就好了。

        她笑了，说大哥哥要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祁霁住的那座山上有许多竹子，也有他专门劈开的一条小径，可他终究是不放心一个小孩子回去，就在她身后偷偷跟着她。

        跟着她把她送回了自己的弟子阁院后就又原路返回来。

        一路上他隐藏的很好，而她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丝一点，他本应该高兴，却还是生气她自我防范这么差劲。回到院子又看见那空了的盘子，就又想起她刚刚吃了自己给的糕点，更生气了。这丫头可真是心大，竟然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怕他是坏人。

        后来的日子，叶晞总会时不时的来烦他，就真的只是来烦他，因为每次她来他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每次都只是来找他聊天，给他讲些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家的东西。

        他虽觉得聒噪却也真不忍心去责怪她，日子长了也便对她这个麻烦见怪不怪了。

        直到后来，老宗主逝世后她是真的遇上了麻烦，各种麻烦，她经常被同行的弟子欺负，他看不惯便偷偷帮她。

        后来，他加冠成年那年便收了她这么个唯一的徒弟。他想，以后有他护着，就是她遇到再多的麻烦也不会被欺负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成了清遥宗里最年轻的宸飏鉴席，成了扶空界“霁光君子，北宸玉竹”的佼首英才，而她作为他的弟子在清遥宗也便真的没人敢去欺负了。

        只是他身上的事很多，他真的很忙，尤其是当白岠之找上他时，他就知道他的夙桀要来了，逃不过的也不能逃。

        后来他就经常不在清遥宗，但每次都会事先安排好，比如嘱咐后来加入清遥宗的夜涟帮忙看着她，或者给她些护身的小法器，又或者简单粗暴的在寒山殿设下阵法。

        总之，他努力的去保护她，努力保护她的笑容，努力着不再让她小心翼翼的去看别人的眼色，不让她被欺负了。

        可这一次，他终究是亲手把她推开了，而他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也慌了，夔族的事太过复杂了，他不确定还能不能护住他，为了护住她，他只好以这种方法去逼她，逼她离开自己。

        他没有信心护住她，便只好推开她，不让她掺和进来。他本是打算过几天，等自己把她送回去，再偷偷离开的，可他却发现他们被人盯上了，于是他便只能如此，突然而狠绝的把她推开。

        他知道她此时一定很难过，也知道这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他没的选了，他要面对的、他要做的事都太过危险了，只有不让她也卷进来才能护住她，安好，无忧，这一点夜涟也是赞同的。

        她恨不恨不重要，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

        一轮残月映在祁霁的眼眸里，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里浸着孤寂与凄凉。

        躺在玄罡洞的卧榻上，他的心思浓重的像那深雾污烟。

        他笑了，他又想到了小时候的叶晞，想到了他们的那些年。

        最后，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思绪，睡下了。

        睡吧，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还要接着应对那些人，他要和夜涟和风天凌一起演一出好戏，他要告诉白岠之，告诉所以人，他祁宸飏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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