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姿态

沐菀在小院里呆了几日，不时收到周正递来的小礼物，有时是个糖人，有时又是木制的玩偶，皆是市井之中常见的玩物，沐菀却甚少赏玩过，觉得有趣得紧。

        沐菀和莲枝也熟络起来了，每日莲枝除了晨起梳妆打扮，便在小屋中朝阳的小桌上焚香，烹茶，兴致来了，还会抚琴，习字。沐菀瞧了大为惊喜，心里对周家盛满了好奇，也不知周家有多深的底蕴，竟然连挑选婢女都要识文断字，精通勤棋的。

        这几日沐菀也从周正口中探听到了其他消息，原来在院中的这些少女们，预先经过一轮挑选，由主事的决定分派到各院，再由府上的老人教导规矩。

        周婶早前已经提点过沐菀，要她韬光养晦，切忌强出风头，因为这批才貌双绝的少女，是被人挑选上去伺候府上的少爷的。周府里只有一位少爷，伺候的婆子丫鬟不下十个，美名为挑选丫鬟，可略知情况的人，都知道，周家少爷挑选的是侍妾。

        “今日午时，少爷要在南院乘凉，少爷身边的几个管事也在，都打起些精神，若叫少爷瞧中，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的。”

        一大早便有人在院中开始吆喝，碧云闻言赶忙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头上簪了一朵极为亮眼的绒花，沐菀无心中选，只小心的对着镜子，将周婶的手笔又粗粗的描画了一番。

        莲枝倒瞧不几分热切，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气度温婉，立在众女之中，高挑出众，姿容鹤立鸡群。

        顾离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盯着一群莺莺燕燕，若不是为了逢场作戏，周子然这样的纨绔子弟，向来是得在他拳头下吃苦头的，哪轮得到他一个好汉伏低做小。

        “顾大哥，你可别小瞧了青州，青州虽不富庶，长出的美人却个个水灵灵的，您若不嫌弃，瞧中了那个，便让那小娘子来给您陪酒。”

        顾离瞥了一眼说话之人，皮笑肉不笑，这人是周子然手下最得力的管事，名唤周琦。自打到了青州，这人便像一块膏药一般，一味缠着人，甩都甩不开。

        约莫是看他们头儿备受尊重，便削尖了脑袋来巴结讨好，不过头儿一身煞气生人勿进，他便歇了心思，何青一张笑面实则刀枪不入，这周琦便逮着他一个劲的卖乖。

        “去、去、去，姑娘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顾离不客气的驱赶，懒洋洋的往院中站的那群少女们看去，目光陡然定住了。

        顾离嫌弃的推开周琦，偷偷往沈郡身边挪了几步，瞧瞧拽了一下他的衣摆，“头儿，你看，这不是那好吃嘴的丫头，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她到底知不知道选出的丫鬟，到底是作何用的？”

        顾离愈想愈气，他难得瞧一个姑娘有眼缘，在京中，姑娘们见着庆卫，犹如老鼠见了猫，不见其人，单听见声音，便吓的没影了。她倒好为了一口点心，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呆，竟直接闯了翠英坊，要了一盒点心，还若无其事的留了银锞子。

        庆卫之人，没有多少善心，他破天荒想做个善人，她竟然不领情。可若放任这么个有趣的人被周子然糟践，顾离又觉得不忍。

        “头儿，这丫头呆呆的，咱们不如行个好，帮帮她。”

        沈郡眼观鼻鼻关心的打坐，仿佛不染世间愁苦的佛陀，连说出的话也极为绝情，“她选的路，何由你来干涉？”

        沐菀随着众位少女立了一会儿，虽是隆冬，可今日她穿了一件极厚的袄子，在日头下站的久了，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也不知那周家少爷打的什么名堂，若要选人，只管选罢了，偏偏要人立在院子里，苦苦的站着，他们倒好，在阁楼上，烤着炉子，吃着茶点，好不自在。

        除了站着，也没有旁的事，沐菀索性神游起来，想到了京中的两位伯娘，数十年未见的父亲，音讯全无的苏敏敏，以及有背叛之疑的小桃……

        那些人的面目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一面想着日后的打算，沐菀也不觉得时日苦长。忽的不知被谁人拽了一下袖子，沐菀回过神，惊讶的瞪圆了眼，与那周少同行之人，可不是庆卫那几个狠人么？

        “原只觉得周少一表人才，今个儿见的这公子才真是龙章凤姿，尤其那玄衣公子，虽然瞧着冷淡，面容却俊的好似天神。”

        “是啊，周府此次选人，想来也有招待那几位公子的意思。”

        “早知如此，我该好好打扮，应该将那件新的衫群穿上。”

        “方才那位公子便在阁楼上一直看着咱们，没准咱们中，真有几个祖上烧了高香的，被那公子瞧中了。”

        沐菀抿唇不语，心下对沈郡的印象更差了，没想到这人风光霁月的表皮之下，藏着这么一个荒淫无道的本性。在京里无恶不作也便罢了，到了青州，竟然这般鱼肉百姓，糟蹋良家妇女。这样的人，她才不屑与之为伍，待日后有机会回了京，定要将他们的恶性告诉伯娘。

        周琦向来负责周子然风流之事，刚刚被顾离折了面子，心头不快，也便没了提前点中美人的雅兴，只黑着脸道：“还有没有规矩，贵客尚未走远，岂容的你们胡言乱语，冲撞贵人。”

        “也不对着镜子好生瞧瞧，自己生的什么模样，还敢肖想京里来的贵人。你们今个儿折了周府的颜面，也用不着歇息了。从明日起便与府上的齐嬷嬷学规矩，三日后考校，若不合格，只管拿着铺盖滚蛋。”

        众女们被呵斥的一愣，纷纷白了脸，垂头丧气的回了小院。

        沐菀倒对规矩之事不怎么担心，她的仪态规矩，是宫中嬷嬷教养出的，早已养成了习惯，届时只稍稍注意一下，不至于被人赶出府去。

        到时分到周婶所在的老夫人的院中，好好干上一段时日，拿到月钱，便能找法子回京了。

        很快到了考核规矩之日，碧云许是早对周少侍妾的位子虎视眈眈，学规矩时极为卖力，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倒有几分美感。

        齐嬷嬷早早将人叫了起来，她年岁大了，叫不上众人名字，便叫众人自己分了组，一同在周少面前展示。

        “碧云姐姐，一会儿你同我一块吧，齐嬷嬷讲的规矩那么多，再给我十日我也记不下来，跟在你身边，我也好借个光。”

        “是啊，碧云姐姐，你也带上我吧。”

        众女里不乏头脑活络的，一个个嘴巴像是抹了蜜糖似的，好听话张口便来，还有几个心里有些银钱的，“碧云姐姐，这个镯子是我娘送我的，你肌肤雪白，最适合戴这种镯子。”

        “我这也有，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上头绣的是只喜鹊，有了这个，也能图个好彩头。”

        碧云被人吹捧的得意，趾高气昂的拿腔作势一番，最后从央求之人中，选了几个样貌并不出众的。

        齐嬷嬷说周少快过来之时，碧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得意，故意走到沐菀与莲枝跟前，假惺惺道：“那些人一再相求，我也不好推拒，你们也别怨我不帮你们，你们若是被赶走了，我会求周少多给你们留些遣散的银两。”

        沐菀被碧云的显摆之态弄的有些好笑，总觉得今日的碧云没有了往日的阴阳怪气，这会昂着胸脯，雄赳赳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周子然奉父亲之命，前来观看众女时，心里老大不乐意。他总觉得他爹年龄大了，是个老古板圣贤书读的脑子也僵化了，讨好京官送美人，在花楼里挑几个媚眼如丝的舞娘才是正理。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精明的，谁会放着妖媚的尤物不选，去垂怜一个一板一眼的木头。

        不过毕竟他爹下的令，他也不好违背，便老老实实坐在阁楼上，陪着贵客消遣。

        “沈大人，还有两个多时辰便是用膳的时候，待忙完了这一局，我请你去东来楼瞧瞧真正的美人儿。”

        沈郡没有回应，气氛有些僵硬，周子然难堪了一会，很快释然了。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官，没点架子，又怎么能叫京官呢。

        “准备好了，便快些开始，别误了本少爷用膳的时间。”

        齐嬷嬷从周少口里领了令，底下几位管事，也便开始忙活，少女们六人一组，在阁楼前的空地上，演示起了烹茶、抚琴的才艺。

        碧云自觉是少女中最出众的，不急着上场，见身边没有几个人了，才施施然上了场。

        周子然看着重复的规矩，有些困乏的打了一个哈欠，“还有几个人啊？周琦，去东来楼去找管事，晚上定个上好的包间。”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沏茶而已，哪来那么多讲究，只有诚意。有功夫练这个，还不如练几个小曲，唱给本少爷听。”

        顾离也深以为然。

        听的管事说，快要结束了，周子然起身伸了个懒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本少爷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无趣至极，也就糊弄一下我爹这种老头子。”

        “少爷，你看，那姑娘动作做得可真好看。”周琦忽然像瞧见惊奇之物，惊讶的叫道。

        只见庭院之中，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素手执着烟青的茶壶，那精巧的手腕子在阳光下白的像雪似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叫人恨不得连眼睛也沾在她身上。

        顾离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莫名有些得意，这些土包子，那丫头好歹是京中名门闺秀，规矩一等一的好，王公贵族尚且要称赞，更别说一个边僻小弟的纨绔，被惊着也正常。

        周子然愣愣的瞧着，心里忽的发痒，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这沏茶的手艺还真有几分惑人之意，也许这便是老头子口中所称的雅。

        “可惜了。”周子然正沉浸着，忽然听见那名冷漠的京官开了口，他有些好奇的偏了头，见那京官如玉般的面庞上没由来的多了一些讽刺，接着又毫不留情的道：“粗鄙之貌。”

        周子然干笑，那姑娘生的是不出众，可也称不上粗鄙。

        何青顿时领略了沈郡之意，唇角含笑道：“这姑娘的规矩是不错，可这样貌实在难以入目。周少爷若喜好这样的美人，等入京瞧上一番，便知这等姿容实在可气，才貌双全才算佳人，有貌无才也可做个玩意，想这等，有才无貌的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周子然从这话里瞧出几分轻视，一时有些羞恼，“本少爷可没说那姑娘半句好，都是这周琦，少见多怪，惹大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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