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考试（三）

　　严攼最先叫了起来。这一叫，让几位太夫人甚是不满了，就连素来温和慈祥的袁太夫人亦冷了脸，转头对老太君道：“原来你们严府有人质疑我们几位太夫人的公正性啊？早知道这样，我们也就不接这活了。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懒得管这摊事呢。”

　　严攼的脸唰地红了，忐忑不安地看了看老太君，拼命地扯着手中的帕子。老太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方笑着对几位太夫人道：“您们别多心，这丫头素日里没见过这阵仗，估计早就被你们几个的气势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质疑您们呢？”

　　几位太夫人笑了起来，吴太夫人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笑道：“您这蹄子，最惯会打趣我们的了。被她这样一说，我倒气不起来了。也罢，既然有人质疑，那我就一一说说吧。”

　　她拿了茶，润了润口，方道：“那个故事里问的问题是小梅姨娘的表姨婆应该封多少赏银？按照日常的做法，任何姨娘的亲戚红白事赏银都应该是一样的。当然，这当中还有远亲和近亲的区别。小梅是姨娘，她的表姨婆的赏银是不是应该跟小花的弟弟一样呢？但她可是过几天就要扶正的人啊，赏银一样的话岂不是不妥？”

　　她顿了顿，看了看那九个人，果然，神色变幻不定，遂又笑道：“常小娘子，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老太君抬了抬眼，笑了笑，又垂下了眼皮。独王氏看到了这一幕，她的眉毛跳了跳，心底涌起一股难明的意味。

　　常直点了点头，便站了出来，向几位太夫人福了一礼，方道：“其实这道题的测试点主要在于当家人是否能公正对待每一件事。就拿这个故事来说，小梅虽然已经掌了家，又即将扶正了，但一来还未正式扶正，只要还未过礼，她就还是姨娘；二来，即使扶了正，也只是继室，更要做好榜样。因此，即使还有几天的时间就会将她扶正，但为了以示公正，这时她给的赏银都不应该与之前正房太太的亲戚一样。”

　　此话一出，严攼的脸唰地红了，像被火烤了一般，显然她的答案就是和正房太太的亲戚一样。但没人留意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常直身上。

　　这一席话下来，几位太夫人自不必说，连连点头以示同意，眼底充满了赞许。就连王氏和严宁心亦脸露惊叹之色。她们自幼便被自己的母亲教导，若为当家主母，做事势必要公正。自然知道这赏银不应该跟之前的正房太太的亲戚一样。

　　可她一个自小失母的孤女，又仅仅十来岁，却为何也懂得如此道理？她们自然不知道，其实常大人自小便教导常直做事要公正严明，否则纵使身居高位，亦不能驾驭下面的人。

　　“那给的赏银是不是要跟小花姨娘的弟弟一样呢？亦不然。”这句话一出，严娜和四夫人都惊呆了。可有严攼的前车之鉴，她们自然不敢在此时高声喝问，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常直。

　　“其实给表姨婆家人的赏银应该比小花姨娘的弟弟要少一些。前面说了，小梅在此时仍是姨娘身份，所以她的亲戚赏银仍要以姨娘的身份给。二来，吴太夫人刚才也说了，亲戚也有远亲和近亲之分。如弟弟这类的便是近亲，而表姨婆，说得不好听，不知道隔了多少代，又或者仅仅是来打一下秋风的，自然不能跟姨娘的弟弟相比了。”这一段话，字字珠玑，听的人有赞许的，有妒忌的，亦有怨恨的。

　　无论如何，这道理摆在那里，自然是反驳不了的。

　　静默了一会，严宁心一咬牙，道：“那便是说，常小娘子给的答案是赏银要比小花姨娘弟弟的少了？可我也是这个答案，为何她就独拔头筹呢？”这一问，王氏、三夫人和严穆齐刷刷地看着吴太夫人，甚至一直没精神气的崔钰儿亦抬起了头。想来她们几个的答案亦是如此。

　　“那是因为常小娘子在后面还加了一句：小梅姨娘又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了五两银子贴给表姨婆的家人。”吴太夫人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她看着下面几个人一脸迷惑，与老太君对视了一眼，不觉叹了口气，道：“作为一个当家主母，公正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但这小梅姨娘就快要扶正，成为继室了，以后是要代表宋府出去应酬的。这时候就凡事都要体现一个当家主母的格局了。如果她不补贴多一点赏银给她的娘家，即使那个表姨婆家是打秋风的，但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旦这一家人回去一说，说宋府的当家主母在宋府的地位竟不如一个姨娘，这传出去，不但是小梅姨娘的面子问题了，更关系到宋官人的面子。你们应该都知道，女眷间的交往很多时候都与官人的仕途或前程有关，日后还有谁肯跟小梅姨娘交往呢？那宋官人的后宅不但成不了他的助力，更有可能成为他的阻力了。”

　　作为当家主母，必须要有这种格局和眼界，否则，如何能带领一个家族走向复兴？只是，在场的只怕没有几个人能明白。除了常直，倒是那个王氏，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其他人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不过，因为是几个太夫人的仲裁，加上已经将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了，即使再不甘心，也只能罢了。

　　因此，根据这一轮的考试结果来看，严攼、严娜和四夫人三个人被淘汰了。本来严攼和严娜是庶女出身，虽然养在大夫人身下，但一来时常与自己的姨娘走动，耳濡目染，眼界自然高不到哪里去；二来大夫人不打压她们便是好的了，断不会还另外请先生教导，或者自己教导。而这一题，又关乎姨娘的赏银问题，她们没有更高的眼界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让人想不到的却是四夫人。她虽然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可她的父亲也是当地的一名秀才，家境殷实，按理来说，眼界应该不会仅局限于姨娘的赏银问题而已。

　　再看看严穆的眼光，怨恨中带着点悲伤，常直心里多少明白了。也许在四夫人眼中，讨好官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家族的前途，当家主母的眼界和格局，她可不懂，也不会放在眼里。

　　等到桃花礼貌地送走四夫人三个以后，接下来便进行第二轮比赛了。

　　“我现在读第二题，请各位夫人和小娘子听好了：小梅姨娘当家后，觉得有几项不太合理的银子，她想要取消。第一项便是府里各郎君上学时所需的笔墨纸砚的月例银子，这些郎君中包括前正房太太的两位小郎君和小梅姨娘的大儿子，小花姨娘的二儿子；第二项则是府里各小娘子的脂粉钱。这两项都是前正房太太规定下来的，请说一下，是否该取消这两项月例银子，理由是什么？”

　　此题一出，三夫人和严宁心的眉毛便耸了一下，这两项的费用他们严府现在便有，那也是刚设立石天书院时，严老太君为了勉励几个小郎君读书，特意准许的。既然小郎君有笔墨纸砚的月例银子，那么小娘子自然也要有脂粉钱了。不过，其实石天书院本身就会备有统一的纸墨笔砚，因此，这笔银子大多数都进了各房的夫人手里。比如说，严鹤雷的这笔银子便归了三夫人；而柳士元的则归了严宁心。

　　再说脂粉钱，其实府里每个月都会给各夫人和小娘子发放脂粉。当然，如若自己想另外买特别的，就要拿自己的月例了。但自从有了这笔脂粉月银后，府里发放的脂粉大多数都被小娘子赏给了下人。而自己再拿这笔脂粉月银去托府里的采办娘子到外面去买。其实，买回来的未必比府里发放的好，可人就图这一个特别和新鲜。崔钰儿便常常这样做。

　　老太君看着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便知道，这道题可谓是送命题了。就连那几个太夫人都眼含深意地看了看她，明着在说她是老狐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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