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意经

　　金陵城，茶马市。

　　一头毛色棕黄的骆驼，嘴里咀嚼着草料，掠过路旁沿街摆放的摊位，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梭着。一个鬈发碧眼的胡人，坐在骆驼背上用西域语言大声吆喝了一句什么，于是街道尽头处，便传来其他胡人的答复声。

　　褚牧野把手臂抱在胸前，瞪着眼睛看了看骆驼上的胡人，眼神里充满对非我族类的不信任感，然后加快步伐跟在徐广陵身后。

　　“喂喂喂，徐大探花！”身无分文走在集市中格外忐忑的褚牧野低声叫道，“你今天带我来茶马市，是要买什么啊？”

　　徐广陵四下环顾一番，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答道：

　　“买刀。”

　　刀？褚牧野低下头，打量了一下徐广陵腰间的佩剑：

　　“你都有剑了，还要刀？要是你真缺兵器，我这个火铳你拿回去……”

　　徐广陵微笑道：“我买刀，不是给我自己用的——生意懂不懂？”

　　褚牧野冷笑两声：“略懂。”

　　徐广陵心里暗骂一声这王八蛋好生虚伪——如果前世那个幽州道左参军、总管徐家军钱粮财政的褚牧野，只是“略懂”生意之事，那全天下就没几个会做生意的人了。

　　“那你说，现在低价买刀，将来往外卖，这生意有没有赚头？”徐广陵压低声音问。

　　褚牧野的回答直截了当：“有你个头。”

　　对于这个毫不意外的回答，徐广陵翻了个白眼。

　　褚牧野鄙夷地看着徐广陵，低声道：

　　“徐大探花，不是我说你，你作诗填词写文章天下独步，甚至还从那金銮殿上坑蒙拐骗来一个殿试探花的名头，说起这些我褚牧野还是佩服你的——但这经商生意的事情，你恐怕不太擅长吧？”

　　被褚牧野戳到前世痛处的徐广陵，撇了撇嘴：“何以见得？”

　　褚牧野舔舔嘴唇，显然已经压抑不住强烈的卖弄欲望，冷笑道：

　　“你看，低买高卖是能够赚钱没错，但前提是这段时间里，你买进的东西能涨价才行啊！古人云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提倡居奇以待乏，就好比现在刚刚开春还没入夏，你提前买些夏天用得上的雨伞屯着，等下雨了再往外卖——虽然是个庸俗到烂透了的点子，但起码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可取之处……”

　　褚牧野说完了生意经，一脸理所当然地拍拍手，斜睨着徐广陵：

　　“可你想把刀低买高卖，做梦呢吧？刀枪剑戟这些玩意儿，平时也就是那些练家子江湖人用得上，大不了用坏了买个新的替换，平时又有谁会突然需要大批的兵刃？刀剑之类的东西，在咱们这种太平世道里，价格几千年也不变一变，你指望靠这个囤货居奇？脑子进水了？”

　　被前世的自家军师当头痛骂，徐广陵却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

　　正相反，能够面对这个褚牧野，占据智谋上的优势，让徐广陵有些美滋滋的。

　　“褚牧野，你说的都对，的的确确，直到目前为止金陵城中刀剑的价格都几乎未曾有过什么变动——这是因为，如今没什么人会突然需要大批量的刀剑。”徐广陵嘿嘿一笑，“但如果我告诉你，很快，刀剑就会在这扬州道成为抢手的紧俏之物呢？”

　　褚牧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立刻反驳，但随即就眯起了眼睛。

　　“你都知道些什么？”褚牧野四下望望，用手挡着嘴低声问。

　　这个机灵无比的金陵书生瞬间就意识到，徐广陵既然如此信誓旦旦地想要靠囤积刀剑赚钱，该不会有什么内幕消息吧？

　　结果徐广陵只是神秘一笑，摇头不语。

　　——总不可能告诉你，根据前世的经验，太平十四载，就在这江南地、就在这扬州道，将会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土匪作乱、甚至将杭州、会稽等地都卷入其中吧？

　　大汉官道上往来通行的商旅，促进了各地之间食货钱物的流动，却也养活了那些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啸聚成群的山寨土匪；这些拦路抢劫的土匪强盗，在各州道几乎都有存在，他们平日里住在地形复杂的山林之中，纯粹靠着抢劫商旅为生，虽然从未成过什么气候，但一直是除也除不尽、杀也杀不光，成为了时刻恶心着各地官府的在喉之鲠。

　　对于山野中的土匪贼人、绿林好汉，近些年的大汉地方官府，其实一直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态度：毕竟几个贼人也成不了气候，商旅被抢了就当你自己倒霉——若是真的发兵剿匪，成功了也就是在政绩上添上不大不小的一笔，可若是意外损兵折将，光是应付文官们的弹劾、支付兵卒的抚恤，都要这些地方官们头疼半天。

　　然而，土匪强盗们终究也会发展到官府不得不管的地步——有时，平日里老死不相往来的土匪们会突然成群结队结为盟军，试图“搞一票大的”，于是就演变成了震动一方的所谓「匪乱」。大汉今年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匪乱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交州道的绿林土匪们甚至攻入了交趾郡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作，最后还是朝廷派出禁军方才镇压。

　　而徐广陵印象中，自那以后最大的一次匪乱，就是太平十四年的江南匪乱了。

　　前世的那个太平十四年，徐广陵作为新科探花郎，一整年都住在京城候缺，对这场远在东南之地发生的匪乱了解不多，只知道是江南山野中的绿林好汉在一夜之间啸聚结盟、兴起动乱，然后又在短短两三个月间被镇南将军徐叔龙率兵平定，最终成为太平年间史册上并不太显眼的一笔记录。

　　然而，后来在幽州道，徐广陵和柳长春在试图追溯女真天机的发展历史时，竟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太平十四年这场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没能掀起太大波澜的土匪作乱，背后其实已经有了女真天机的暗中运作，而这个在大汉中原潜伏数十年的组织，其实也正是从这场匪乱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当时柳长春坐在帐中，手里捧着暖炉摇头叹息：

　　“如果我大汉官府见机得早，说不定太平十四年就能将天机连根拔起，说不定还能把呼延轮台一并拿下，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所以，二世为人的徐广陵，偏偏又在太平十四载这个特殊年份，身处匪乱旋涡中心的扬州道金陵城……

　　再放任他们在江南兴风作浪，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徐广陵从前世的纷繁回忆中收起思绪，看向眼神困惑的褚牧野，露出一个神秘微笑：

　　“褚牧野，今年我准备做点大事情，不过暂时还不能跟你详细说明……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参加？”

　　怀疑和忐忑只是在褚牧野的眼中一闪而过，这个在另一场人生中曾经搅动北境无数风云的徐家军毒士，迅速露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本性：

　　“靠，搞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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