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唱一和

　　“剑，君子之器也；刀，杀伐之机也。”腰带佩剑的白衣公子站在铁匠铺中，手里握着一柄百炼钢刀的刀柄，一边用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刀脊，一边摇头晃脑道。

　　“公子说得有理。”白衣公子身旁，一个瘦弱书生连连点头称是。

　　金陵茶马市陈家铁匠铺的陈老板，一边挥动铁锤敲击着砧上火红的铁块，一边不错眼地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心想你们是来买刀的还是来说书的。

　　“小褚啊，你可知道，天下之刀，共分三品？”白衣公子用手指弹了弹钢刀，发出龙吟般的铮铮声响。

　　被称作“小褚”的年轻书生，略显夸张地瞪大眼睛，拱手问道：

　　“在下才疏学浅，实有不知，还请公子赐教！”

　　于是，白衣公子放下手中的钢刀，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数道：

　　“第三品，也是最下品的刀，乃是「切肉刀」——杀人不能断骨，击敌不能破甲，在那沙场战阵之上百无一用，只能用作庖厨之间切肉杀鱼的用具！”

　　年轻书生“恍然大悟”道：

　　“那么，像是寻常铁匠铺里的菜刀、杀猪刀，想必就是这第三品了！”

　　白衣公子含笑点头，满脸的孺子可教：

　　“正是。而那第二品的刀，乃是「杀人刀」。无论仪刀鄣刀、横刀陌刀，也无论环首长柄、子母鸳鸯，这一品的刀专为杀人见血而铸，下可战阵斩马，中可江湖杀敌，上可庙堂演武，乃是刀之正宗。”

　　年轻书生奇道：

　　“这人世间的刀具，要么是用来切肉削木的工具，要么是用来杀人破敌的兵刃，明明就只有这两品而已，那公子所说的‘第一品’刀，又是什么刀？”

　　白衣公子竖起一根手指，凛然道：

　　“那第一品的刀，乃是「屠龙刀」！此般宝刀，绝非人间凡物，可于东海斩龙足，可于西山斫虎口，可于南极削鲲鹏，可于北海刺大鲸！这第一品刀，自带一种凛冽正气，浩浩乎如欲拯神州于未陷，煌煌然如欲挽大厦之将倾，可用以勘定乾坤、匡正世道，不可用以随身入手、恃武伤人！”

　　年轻书生惊诧道：

　　“天下竟真有如此神奇的「屠龙刀」？”

　　白衣公子将手负在背后缓缓摇头，脸上浮现一丝怀念之色：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若干年前，我曾经去青州道给一位武林前辈祝寿，那前辈见我以后，说我有天人之相，于是引我登堂入室，去看他多年行走江湖收集到的神兵利器，你猜怎么着……”

　　铁匠铺陈老板终于忍受不了这两个黄口小儿的信口开河，放下手里的铁锤腾地站起身道：

　　“你们到底买不买东西？”

　　那个服饰看起来颇为寒酸的年轻书生立刻眉毛一竖，怒道：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见对方如此飞扬跋扈，陈老板先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那白衣公子微笑着摆手道：

　　“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

　　这话一出口，陈老板反倒更谨慎了。他眯了眯因长期烟熏火燎而有些昏花的眼睛，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的打扮举止——衣着普通的年轻书生还在其次，可这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庄正典雅之气。举手投足更有一种富贵人家中方能养成的雍容姿态；再想到刚才这白衣公子口中谈吐，在金陵市井混迹多年的陈老板，立刻就意识到，这位怕不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少爷……

　　深知做生意最需人情练达的铁匠铺陈老板，连忙向那个白衣公子露出谄媚微笑：

　　“小人刚才多有得罪，公子莫怪……”

　　虽说的确出自世家大族但目前已经是条丧家犬的徐广陵，冲着老板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这位师傅，我这次来呢，是想跟您谈一笔大生意……”

　　大生意？铁匠铺老板惊疑不定地审视了一下徐广陵。

　　金陵城各个铁匠铺的生意，一向是细水长流而非一夜开张，往往是谁家缺了坏了铁器，便到铁匠铺再打制一件，可从来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额交易——像是什么军用的刀枪剑戟、或是官府急需这类大规模的铁器订单，往往都交由官营的盐铁工匠代为打造，却从来也求不到这种面向民间的街头铁匠铺。

　　于是，陈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问公子，需要什么？”

　　徐广陵伸出五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嘴里说出的话则当场吓傻了老板：

　　“两个月内，我要五百柄精制钢刀！”

　　五百柄钢刀？！陈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衣翩翩的徐广陵，顷刻间杀人放火上山结寨谋反篡位等各种恐怖勾当走马灯般在心头闪过——不由得老板不暗自心惊，这太平年头，又有几个正常人会一次性订购这么多兵刃的？

　　仿佛是看透了老板的内心惶恐一般，徐广陵微笑宽慰道：

　　“老板不必担心，我要这五百柄钢刀，乃是有正经的用途——怎么样，这笔生意，您做不做？”

　　陈老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五百柄钢刀的利润，心一横，咬牙道：

　　“好！两个月内，五百柄钢刀，我们铺子可以给您打！但是这价钱嘛……”

　　徐广陵摆出一种符合富家公子身份的风轻云淡态度，哈哈大笑：

　　“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陈老板心知今天可算遇着冤大头了，连忙恭敬道：

　　“公子，本店的精制钢刀，一柄六百五十文钱，您要订制五百柄，那按规矩今天起码要交上四成的定金……”

　　“无妨！”徐广陵大喇喇一挥手，然后突然感觉有点尴尬，“一柄是六百五十文，一共五百柄，交四成定金，所以六百五十文乘上五百，然后再……”

　　褚牧野急忙清清嗓子，横跨一步挡在不善计算的徐广陵身前，道：

　　“老板，这五百柄刀，您卖三百二十五两银子，要我们交一百三十两银子的定金，乃是按照每柄六百五十文市价算的；可我们公子一次订做这么多刀，给你一笔大生意，难道不应该有些优惠吗？”

　　当时陈老板的额头就渗出了汗珠：坏了，会讲价的来了！

　　生在市井之间家境贫寒、平生最善斤斤计较的褚牧野就这么伸出手，把徐广陵往铁匠铺门外一推，拍着胸脯保证道：

　　“公子您放心，我来负责跟老板聊聊，保证商量个大家都满意的价格，您不妨先去随便转转……”

　　然后，用手不停揩着额头汗水的铁匠铺陈老板，就看见这个会讲价的年轻书生，送走了白衣公子后转回身来，神神秘秘地冲自己低声道：

　　“老板我跟你说句老实话，你这次可搞到大生意了……那公子啊，他可是咱金陵叶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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