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承——谬

但故意逃走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离开，狠着心连一声再见也不愿留下。——玛莎·巴塔莉娅《我的隐藏人生》

        大蛇丸并没有一直呆在海之国，他离开地很突然，只通知了天知和给谬留下了一句口信。谬和红豆对他的这种不良习惯其实已经相当习惯了，所以她们并没有什么意见，即使真的有，大蛇丸也不会听的。然而大蛇丸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回到木叶村，是为了做一个完整的了结，让所有漩涡中的人都能领悟到他的用意，还是因为，单纯是因为——

        他没有想下去，也没有得出答案。听见这半句话的团藏表示，就这？

        “你确定？”团藏喝了一口茶，“把这个孩子，留在村子里？”

        “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想过，他当然想过。如果波风水门足够正直，自来也和纲手足够重情重义，谬将会被安上一个“受害者”的名号。她是一个可以被极大程度利用的工具，为了村子的利益，也许她会被一生都困在这个囚笼之中，这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最差，并非不可能发生。他不知道波风水门目前的权力有多大，在高层中的话语权有多少。如果他的话根本不被高层重视，谬就很有可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一场豪赌。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生命在诞生之初，从母亲的产道娩出时，不也是母亲与死神的一次赌博吗？创造事物，打破事物，重建事物，改变事物，这一切的一切都面临着失败的风险，说到底，都是赌博。

        谬，你能活下来吗，如果你能——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了。虽然，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我还是希望你有着安定的生活。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多年后仍旧能从木叶村古旧的档案中翻到。大蛇丸的叛逃，自来也没有想到，纲手没有想到，接到命令去阻拦大蛇丸的卡卡西也没有想到。就连大蛇丸自己，在撕开那层面具的最后一刻还在犹豫。但起爆符在他身侧炸开的时候，他却并不觉得后悔。

        毕竟他是大蛇丸，是这个世界上最深刻地意识到，时间是不能倒流，后悔毫无用处的人。

        谬对大蛇丸的暂时消失并没有异议，因为这种事情在村子里也经常发生。但她依旧眨着一双茫然的眼睛问天知：“天知先生，你看见我的同学红豆了吗？”

        天知对大蛇丸和他的学生们一直很有意见。大蛇丸本人专业水准极其过硬，典型的脾气不好的老板人设，红豆听话，但畏首畏尾，好像很害怕他们在做的一切。谬就更是集大成者，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对天知的实验照样指指点点——问题是，她说的都还挺对的。这个孩子天生对创造和毁灭都有着别样的天赋，这等鬼神难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必将造出经天纬地之才。可是这样的人，在大蛇丸的面前依旧是个孩子，她听从他的一切指令，想他所想的，所不能想的，做他想做的，所想做而不能做的。谬像是大蛇丸在世间的一个□□，只不过更柔软，更静美，更隐忍。

        “她没有什么事情。”天知觉得虽然自己的研究被贬低了，但也没必要和小孩子较劲。“你的老师派她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你可能暂时见不到她。”

        天知是说谎说惯了的，大蛇丸面前他照样说谎。此时此刻，御手洗红豆正在某个被黑暗填满的屋子里挣扎着抵抗咒印的腐蚀。谬眯起眼睛，她单纯从这个人的语调起伏就判断出来他的谎言。但谬没有多说话，她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了。

        天知看着她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从他的背后升起。谬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一种和大蛇丸相似却截然不同的气质。像大蛇丸那样的强者不可避免地带着领袖的味道，或者大多数强者都是这样，人类出于慕强的心理，会对这类人抱有敬仰，追随，崇拜等等情感。而谬，她毫无疑问是强大的，可她完全没有领袖气质，或者说，她有一个天涯孤客的灵魂。有一说一，这更可怕。

        一个不散发领袖气质的强者，说明她不需要追随者与教徒——她最强大的地方不是□□，而是灵魂，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力量了。

        大蛇丸离开木叶之后思考了一下，最终去了龙地洞。白蛇仙人一脸冷漠，然而大蛇丸猜测，她其实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有什么意思。”白蛇仙人淡定地听着大蛇丸轻描淡写的剖白。“背叛而已，我曾经被背叛过，也背叛过其他的势力。背叛，是人类必将承受的罪孽。不过背叛他人者，终究也会面临他人的背叛。”

        “我无所谓。”大蛇丸说道。

        “那就无所谓了。”白蛇仙人的眼睛眯到看不清，手指捻动着胸口挂着的巨大猫眼石。“你的性格不是来向我哭诉的，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当然，我只是问一句，帮不帮你，要看我的心情。”

        大蛇丸的表情依旧生硬，他说：“我知道，龙地洞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布满了眼睛。您永远知道一切，包括我在何处，将在何处。”

        “但是请您，不要告诉谬这一切。”

        白蛇仙人专心致志玩了好一会珠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里不乏戏谑。“真是可惜，你怎么也染上了我最讨厌的那类人类的坏毛病啊。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自大了。”

        “你就这样笃定，这个孩子那样依赖你，需要你，会不顾一切去寻找你，为了你而背叛其他人吗？”

        大蛇丸点点头，又摇摇头。白蛇仙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眼神在他右侧腹部停顿了一下。他还穿着木叶的上忍马甲，衣服下是包扎好的伤口。“不是自大。”大蛇丸简短地解释，“而是共鸣。”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大蛇丸觉得自己很难像其他人——包括白蛇仙人这类能看透人心的存在去解释谬对于他的象征。谬像是镜中的他，那面镜子却又并不是一面普通的玻璃镜子，照出的还有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面。他们两个人的灵魂竟像那日他在龙地洞中见到的加美和羽津，一体双生，不同却难以分割。或者说，谬就像是他灵魂中本来缺失的一块。当他遇到她的那一刻，他连整个人都完整了。

        可灵魂的完整有什么意义吗？这能够为他带来力量，带来永恒吗？不，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灵魂根本不值得一提。灵魂本来就不是那么坚强的事物，有太多的东西会污染人的灵魂了，既然如此，被污染的灵魂和被粉碎的灵魂，都是一样没有意义。

        大蛇丸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向白蛇仙人走了一步。白蛇仙人仔细捻着烟叶，伸出手指一下就点燃了烟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蛇仙人在他之前开了口，“你是做不到的，除非你放弃现在所得的一切。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做些什么，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她吐出一口浓烟，几乎不存在的嘴唇咧到耳根，表现出残忍的笑意。

        “为什么？”大蛇丸皱起眉，“我以为你一视同仁。”

        “我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要一视同仁。”白蛇仙人从宽大的衣摆下把尾巴伸出来，“仙术的修习需要极其坚定强大的灵魂，□□反而不重要。你能做到吗？你能放弃吗？残破不堪的魂魄承受不起仙术带来的巨大撕裂感，还是你要彻底地改变你自己？”

        大蛇丸抿着唇，冷冷地笑了一下。白蛇仙人虽然回绝了，但也确实是有道理的。他试图开发人类身体的最大限度力量，白蛇仙人所说的仙术需要灵魂——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我还是选择走下去。”

        “挺好。”白蛇仙人完全没有在意，她专心致志地品味着这次的烟香。“这世上有很多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好像是一架机器，为了一个他人灌输的概念程序化地行进着，比行尸走肉还要卑微下贱。”白蛇仙人抛弃了人的模样，翻过身就是巨大的白蛇形态，“有你，还有那孩子的存在，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我几千年前答应大筒木的回报啊。”

        巨大的影子消失在龙地洞浓稠潮湿的黑暗中，一句箴言掷地有声。“愿伊邪那美命保佑你。”

        大蛇丸回到奇怪岛的时候，谬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那双清润的眼睛即使在看见大蛇丸时也不曾掀起惊涛骇浪，只不过是些许微澜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卷轴，金属的轴柄甚至带上了他几不可察的体温。“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谬。”大蛇丸听见自己和平日相比格外奇怪的声音，是错觉吧，是不安的心造成的错觉吧？谬的表情明明和往常一样沉静。“这件东西，我要你坐明天一早的船回木叶，把它交给自来也。记得一定要告诉他，这卷轴必须由他和纲手一起打开，你明白吗？”

        谬伸手接了过来，她轻声应了一声。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大蛇丸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矛盾的念头——

        愿明日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愿明日将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这世上处处都是地狱，就看我们能在哪一层相遇了，我那柔软似水又坚强如冰的小徒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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