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承——谬

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也不知将来会如何。我的春夏多么美好，可它们已破窗而逃。——克莱芒·马罗《论自我》

        在奇怪岛逗留的这个晚上，谬依旧没有见到红豆。她在床上闭起眼睛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做了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她还活着吗？”她平静地出声问道。

        “嗯。”八岐大蛇的声音在她的颅腔回荡，“她的寿命还长的很，至少从根之国的名录来看是这样的。”

        谬抿起双唇，叠起的双手枕在头下。“我知道这样不对。”她不知道是在对八岐大蛇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死亡是太正常的事情，和我不希望看到不该的死亡，这不矛盾吧？”

        “正常极了，尤其是你这独特的身份。”八岐大蛇回应道，“虽然你自地狱而来，可你同伊邪那美和蛇五右卫门是不一样的。毕竟啊，毕竟你是从充满生机之处诞生的啊····”

        “知晓命运的庞大强硬，和不屈服于命运本身，不仅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还会成为智慧与坚强这些美好品质的象征。所有的生命生来都背负了枷锁，老虎不能飞翔，毒蛇不能奔跑。人区别于禽兽，在我的理解来看，是因为人能主动地挣脱枷锁。”

        “不能挣脱枷锁的，在我看来不能算人。在人类社会他们被称为奴隶，而我只当他们是某种未进化完全的动物而已。自愿套上枷锁的，简直不配被称作生物。”

        “这样说话真的很傲慢。”谬说出这句话的语调很平稳，也许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她也是同样傲慢的，被八岐大蛇称之为不死莲华，超脱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存在。然而——

        这是她的本意吗？这不是她的本意吗？不，该换一种更加无情同时也更加理性的问法，她真的有选择的权力吗？

        “那是你的自由。”八岐大蛇仿佛窥探了她的心，“可我要提醒你，谬。”

        “人有积极的自由，有怠懒的自由，有成为伟人的自由，有放弃生命的自由。但人没有出卖自己的自由，没有请求别人剥下自己的皮的自由。更简单来说，人有坠入深渊的自由，但没有踩进烂泥的自由。尤其是你这种，背负着命运之轮的存在。”

        八岐大蛇不再说话，他默认了谬能够领悟到这层隐喻背后的意思，即使现在不能，未来也必将懂得。但谬明显不打算终结对话，她只是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我其实对蛇的了解不算多。”她说道，“蛇有嗅觉吗？”

        八岐大蛇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谬的思绪在纷乱交织，恐怕针山上所有的针都穿上线，也不会有谬此时的想法混乱。不过八岐大蛇觉得这不算什么，想得越多，说明她成长得越快，要知道，去想远方是大人们才会有的习惯呢。“当然是有的，而且有些品种嗅觉还相当的好。”他不知道谬的目的并不妨碍他提供信息，因为他与她共存的意义就是不断地帮助她，“绝大多数蛇类的视觉很差，但造物者在其他方面的给予是公平的。蛇类的感知能力非常强，而且有神奇的调节能力。”

        谬闭起眼睛不说话，八岐大蛇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一点真是神奇，世界上每一种能够活下来的生物，都是有能够活下来的资本的。为了活下去，这些生物会用尽一切能力和手段，舍弃腿，舍弃眼，舍弃翅膀，只为了活下去。”

        “而人类，会舍弃灵魂。”谬回应道。这是一句陈述句。

        两方都沉默了，谬真的太累了，她的灵魂固然强大，亦会疲倦，她到底是陷入了睡眠。而八岐大蛇听出了谬这简单话语下的悲凉，在真实与快乐之间，她还是选择了那种知道真相的人生。

        八岐大蛇没有告诉她，就在这一天里，野原琳失去了她的生命。在她的灵魂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那向她伸出手的可以被称为怪物的东西，发出了平淡而温和的声音：“如果可以，请帮我们一个忙好吗？”

        “让那脆弱而坚强的神明，体悟残酷，并感受温情。”

        分别的那一天天气并不好，海上起了海龙卷，裹着海水像是打通了海天之间的桥梁。幸好那些海龙卷都是朝着海中央去的，根据那个坐在船头抽烟的刀疤脸说，这种事情对出海不影响。谬和大蛇丸都看着刀疤脸，大蛇丸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们钱，他们什么都能做，包括出卖灵魂。对于刀疤脸来说，给一笔钱只把一个孩子护送到目的地，大蛇丸简直就是当代活佛。

        “走吧。”大蛇丸在谬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谬抬起头，一双绝美的眼睛望到人的内心深处去。“红豆呢？她不跟我一起吗？”

        “嗯。”大蛇丸摸了下谬的头发，“等你回去之后，你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她的。”

        谬没有说多余的话，她朝着船走去。大蛇丸突然叫住了她，“谬。”他说，“你会听我的话吗？”

        谬转过头，“我会的，老师。”她没有觉得意外的表情，和大蛇丸的脸上是一样的没有变化。“您知道的，我听从您所有的命令。”

        “如果我的命令是恨我呢？”大蛇丸俯下身子和谬对视。

        谬歪了下头，她好像思考了一下，但时间短的让人觉得她不假思索。“我会努力恨您，如果这是您的命令。”她那双海洋一般深邃的眼睛里却在说着另一种情绪。“可老师，如果说我对您的恨是月亮，那另一种感情就是太阳。”

        “谬，你想说月亮的光晕永远比不过太阳的灿烂吗？”大蛇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谬摇摇头，又点点头，“您可以这样理解。但还有另一个意思——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它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反射太阳的光芒。”

        谬重又转过身，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她和大蛇丸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她知道了，大蛇丸想必也知道，她是知道的。

        她突然朝着她来时的跑了回去，跑向大蛇丸，跑向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怀抱。大蛇丸摸着她的头发，每一次看见月光都会不由自主想起的头发。“你知道了。”

        谬没有回答，她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她强迫自己去坦然面对这场别离，然后她上了那艘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岸上一眼。船向深海驶去，朝着那永不为人所知的未来驶去。

        谬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她听见有人在叩她的房门。“是谁？”她警惕地问，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是蛇五右卫门。”八岐大蛇淡淡道，“出去见他吧，他没有恶意。你见过他的。”

        谬张口想说即使她见过也不认得，她甚至没有听过蛇五右卫门这么绕口的名字。但她打开门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指引着她朝着甲板上走去。“蛇五右卫门，只有我们这些老人家这么叫他了，他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

        “谬，你听见我敲门的声音了？”

        “叫做死神。”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的时候，谬痛恨自己的智慧让她迅速地理解了现在的状况。她看见了琳，或者说，琳的灵魂，和琳身后那个叫做蛇五右卫门的家伙。谬发现自己确实见过他，他在她坠落悬崖时朝她伸出手，又在琳微笑时出现在她身后遮住她的双眸。而他现在就在琳的鬼魂身后，带着某种诡异的微笑。

        “不。”谬看着自己的手从琳的身体里穿过去，“不，不，不。”她捂住自己的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瞪大了双眼，“我写信给你了，琳！为什么还是会这样！”谬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已经得到答案了。“我明明，明明已经阻止了···”

        “你太天真了，我亲爱的孩子。”死神用淡漠的语调说着，“如果几句话就能改变命运的走向，你也就没有必要出生了。如果有什么话，还是快些说吧。冥界有冥界的规矩，晚到了麻烦的是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谬，你不要为我担心。”琳还是那微笑着的表情，“我看见带土了，他还活着。谬，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如果你见到他，能不能告诉他，我很想他。”

        “还有，替我跟卡卡西说一声，对不起。”

        灵魂的离去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那些轻飘飘的话却如同千斤顽石一般压在人的心上。谬的一生才刚开了个头，心就已经半截入土了。她的记忆从八岁那年火影岩上的阳光开始，刚刚过上几年正常人的生活，就在这片比人生还要茫茫的大海中被撕裂。“为什么会这样？”她问八岐大蛇。

        “那不是你的错，我以为你知道。”八岐大蛇轻声道，无形的风抚摸着她。“琳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你拉着卡卡西的手捅进她心口的。这一切不是你的过错。你要慢慢的，慢慢的，接受这一点。”

        “你解救不了所有的人，你甚至一个人都救不了。冥河水涨，白蛇衔莲，即使是神明，拯救人间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有一天，你有足够毁灭自己的勇气和力量，那时再去妄想拯救吧。”

        谬觉得自己的脑袋涨的发烫发疼，她实在难以冷静下来，于是她翻身跳进了海里。在海水淹没头顶的那一刻，她的童年彻底被画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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