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十六岁的回忆随着动车到站戛然而止。

        棠笑跟着人流一起下车，她浑身都提不起劲儿，但是为了省下晚高峰堵车的费用，选择乘坐地铁回家。

        电量不足的手机续上命后，棠笑到厨房烧了壶热水，兑进净水器里储存的冷水，小口小口饮着。

        洗漱结束后，棠笑换了柔软的家居服，盘腿坐在床沿，逐条消息的回复。

        见她这边有了动静，丁迦柔给她拨了一通语音电话。

        “回到家了吧？”

        棠笑调暗床头灯，昏黄灯光驱散一小片黑暗，她换了个姿势，倚靠着床头，摸出已经翻阅了无数遍的艾略特诗集。

        “嗯，回到了。”棠笑捻过一页，视线落在英文上，她强迫自己读了几行，最后还是挫败的放下诗集。

        寂静深夜总容易让人心思柔软，由此想起太多不该想起的事情。

        她屈着双腿，额头重重抵在膝盖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丁迦柔在沉默的电流声中敏锐地察觉出棠笑的心情，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笑笑，我的工作差不多收尾了，一会儿去你家吧。”

        丁迦柔目前和她不在一个城市，就算是开车，也得三四个小时。

        棠笑慢慢摇头，知道对方看不见，她又说，“没事，我不用，你工作那么忙，要好好休息。”

        丁迦柔摁揉着眉心，她脚上穿着15厘米打底的高跟鞋，踝骨的酸疼分出了她另一半思考精力。她想了想，问道，“昨晚去接你的人是你朋友？”

        这句话其实是个陷阱，因为棠笑身边能称之为“朋友”的对象实在少得可怜，而地点又是在青森——那就更不可能了。

        回答其实可以简单到一个“嗯”字，毕竟不是认识的人，以丁迦柔对她的了解，她确实很有可能做出找一间不用身份证的黑网吧，然后在各种烟味、汗味和不知名臭味的地方枯坐一夜。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跟一个不相识的人走。

        很久以后，一直到化妆师来劝丁迦柔，被她用一个无声的口型表示这通电话的重要性。

        棠笑单手覆上自己心口，听到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开了口，却是哑然片刻，最后才艰难地滚出几个字。

        “不算是朋友，”她在窗户一拥而入的黑暗中闭了闭眼，轻声说，“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丁迦柔瞬间站直身子，她面色罕有的凝肃，接着听到棠笑解释，“是偶然遇见的，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有联系了。”

        聪明如丁迦柔，立时在棠笑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一个结论。

        不管她和周斯年拥有如何的过去，未来他们都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棠笑没有细说，岔开了话题，“你工作结束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明天和尾猫的经理说好去试播。”

        丁迦柔不好再多问什么，电话被挂断后，她弯着腰揉了揉脚踝，起身出了休息室。

        翌日清晨。

        棠笑租住的地方属于尚未扩建翻修的老城区，窗户玻璃之下，天光乍亮，有人踩着自行车叮铃叮铃地走街串巷，流动包子铺蒸腾出香喷喷的热气，豆浆油条从来都在半个小时内被顾客洗劫一空。

        棠笑将手搭在眉眼，也许是昨夜见到周斯年的缘故，她不可控的梦到了什么。

        梦里荒唐杂乱，她梦见自己和丁迦柔说，“那是我曾经喜欢的人”，画面却倏然一转，变成周斯年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其实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

        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一个时刻，棠笑近乎茫然的想到。

        周斯年对她一直很好，这种好甚至被冠上各种与感情有关的限定形容词都不过分。在相识的那几个月里，他们没有吵过架，周斯年也从来不拿对别人的态度对她。

        所以梦里看到那张冷冰冰的脸时，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霎时脸色发白。

        梦里的周斯年说，“棠笑，你觉得我还会喜欢你吗？”

        不会了。她轻声地说。

        你不会、也不应该喜欢我。如果可以恨我，那更好不过了。

        棠笑自暴自弃地躺了一会，手指被烫伤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她侧过身，无可避免的将手指压在枕头下，借由一点麻木的疼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等到每隔10分钟响起的闹铃再次孜孜不倦的震动时，棠笑才翻身而下，套上家居鞋快步走进卫生间洗漱。

        她飞快地洗了一把脸，习惯性拿起梳子将头发扎成一个利索干净的马尾。

        棠笑不习惯化一个完整的全妆，至多是上过防晒隔离后，再铺一层淡淡的粉底。

        她垂眼看了镜子里片刻，手上梳头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棠笑皮肤白，于是眼下那点浅淡的乌青格外明显。她瞪了一会儿，手忙脚乱翻出自己的化妆品，抓到一根陌生的遮瑕棒，这才想起这已经是两年前买的了。

        网上流传一句话，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长得好不好看。

        棠真和方诚明都是皮相骨相格外优越的人，棠笑在这方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继承到这份优越。

        但是16岁的棠笑和22岁的棠笑到底是不一样的。

        父母过世后，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只多不少，曾经这双眼睛漂亮充满对未来向往，现在却总是微微垂着，极力避开每个人投过来的视线。

        棠笑抿了抿提气色的口红，心里胡思乱想到，她没觉得时过经年，周斯年还能喜欢她。

        毕竟她现在连自己都不大喜欢了。

        收拾妥当后，棠笑导航到尾猫经纪公司的地址，离她现在居住的地方特别远，好在她出门时间早，来得及自己下一份挂面吃完再出门。

        尾猫经理早早就接到丁迦柔的电话，窝在小沙发里闭幕小憩。

        实习助理拿着文件走过来，好奇地问，“程哥，今天来这么早？”

        程文点点头，“接个人。”

        这已经是她实习期的最后一个月，两个多月来，还不见经理对哪个网红主播那么上心，不由得好奇道，“谁啊？那么大阵仗。”

        “这就叫大阵仗了？”程文嗤笑一声，“等下来的这个姑娘，是咱们金主指名道姓要照顾好的人！一会儿你给大家传个话，我不管是争风吃醋还是引流，都不要算计到她头上，否则她受了委屈找那位金主一哭，咱们工作都不保！”

        小助理被这一唬，背脊都听得比刚刚直了几分，得了领导的命令，啪嗒啪嗒踩着鞋上楼去了。

        在日渐饱和的直播行业中，尾猫的竞争力不如头部娱乐公司，几年来一直在颜值和擦边球这块游走，勉勉强强能够维持盈利，至于想要签下几个百万级别的主播，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是在丁迦柔的牵线下，他先是捡到了和恐怖游戏反应非常好的棠笑，甚至还因为棠笑的缘故，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收购，根据那位太子爷手下的口风，听说和即将到来的姑娘有些渊源，碍于各种原因，他只能以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帮助她。

        程文揉着太阳穴，原本签棠笑是丁迦柔的主意，尾猫也给出了最好的合同，但是得到一笔注资后，不用别人提点，程文将棠笑合同的细微处一一作了修改，简而言之，待遇更高了。

        毕竟整个公司都为她一个人服务。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原本说好的时间还剩下二十多分钟，程文打算到茶水间泡杯咖啡，刚要动作，玻璃门应声而开。

        程文定睛一看，瞬间切换笑脸，忙不迭地迎上前，“棠小姐！哎您来啦，吃过早餐了吗？没吃的话我让人去买一些来，您想吃什么？”

        “不用了。”棠笑说，“谢谢你。”

        “棠小姐，这边请。”程文快步走向会议室里，让一个路过的助理去倒杯茶，还特意压着声音叮嘱要拿前两天买来的大红袍。

        棠笑从包里抽出公文袋，仔细摆在桌子上，“程经理，这是我的简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

        程文一眼也没看，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沓合同，翻了几页，连着扭开笔盖的钢笔一起递给她，“棠小姐，您是丁小姐力荐的人，我们只要走个过程就就好了，这是纸质合同，您看着要是没问题，就在这几页签名。”

        棠笑点点头，安静地接过合同，一页一页翻看。

        合同和发到她邮箱上来的电子版一模一样，视线一行一行扫下来，棠笑很快定在某个地方。

        “这”她迟疑到，翻转过合同，指着某一处，“随时可以解约？什么意思？”

        程文“嗐”了一声，解释道，“是这样的棠小姐，我们这边比较自由，您要是随时不想做了的时候，只要和我说一声就行，不需要按照《劳动法》提前一个月告知，而且不会产生任何违约条件，您往下看，已经白纸黑字的标注出来了。”

        棠笑将信将疑，问他，“我能打个电话吗？”

        “当然、当然！”程文立刻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棠小姐您随意。”

        她拿着手机，想了想，拨给丁迦柔，简单明了把合同中的这个内容告诉丁迦柔。

        丁迦柔含混地“唔”了声，这个要求不是她提出来的，必然是周斯年给她留的一条退路。

        但是周斯年不说，她只能揽到自己身上来，“嗯，是我提出来，主播挣快钱可以，暂时先解决你二伯一家的经济压力，至于以后的，你要是不想做了，可以随时去找自己喜欢的工作。”

        “谢谢”棠笑轻声说，“真的很谢谢你，迦柔。”

        “哎，”丁迦柔无奈失笑，“这句话留着以后说吧，先挂了。”

        签约结束后，程文边走边给她介绍，“棠小姐，您放心，咱们有专门的直播房间，也有专人指导。”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掌敲了敲脑袋，“瞧我都给忘了，棠小姐，您是要来这儿直播，还是在家直播？”

        棠笑脚步顿了下，愣住，“我还可以在家直播吗？”

        “当然可以。”程文笑道，“如果您这边没有什么疑问，那么今天有空的话就可以试着上播了，我们这边会安排人对接。”

        一套流程走下来连一个小时都不到，棠笑被程文亲自送出门的时候，对方还殷勤地问她要不要隔3个小时后一起吃午饭，棠笑礼貌又不失尴尬的拒绝了。

        程文特地叫了快车送棠笑回去，车子掉头驶入车道后，他扯着自己的西装领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金主”打了通电话。

        电话是对方的秘书接起，言简意赅表示知道了以后，也没说后续要怎么安排。

        等周斯年结束一场会议，秘书端着茶水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单面透明门，毕恭毕敬道，“周总，尾猫娱乐那边来过电话，说棠小姐的签约手续已经完成了，请问您之后有什么指示？”

        周斯年垂眸看着呈在桌案上的报表，拇指和食指并着一支精钢工艺的钢笔，片刻后，他抬起眼，“你下班后有什么娱乐爱好？”

        秘书一怔，心想这该不会是什么考验吧，当即严肃地站好，朗声道，“学习小语种，健身、读书。”

        周斯年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说道，“那你平时看直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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