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破灭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百感交集，伤心不已。默默地流着眼泪，哭了大半夜。不由得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北京的。

        于东之前给我的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可到了这时候，我总算知道了，真正的分手理由是他嫌我家穷。

        我这才知道，性格不合是一个多么合适的分手理由。披着温情脉脉的外衣，不怎么伤害人的自尊。相较而言，嫌我家穷这个分手理由，就扎心多了。

        我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一个温情脉脉的分手理由，而非要千里迢迢，跑来寻找一个扎心的分手理由？我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人生的真相，多少懂一点，或许能促进人的成长。那些扎心的事实，多少知道一点，以后或许会少一点文艺青年的幻想。

        第二天早上醒来，于东又邀请我跟他和他室友，一起去动物园和紫竹院公园。

        我一想，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再逛一逛京城也是好的。于是又厚着脸皮去了。

        没想到这一天，于东的脾气坏透了，他一直在跟我生气，跟我发脾气。

        事情的起因是，我们是骑自行车去的。我没有自行车，所以他室友把一辆破自行车借给我骑。可是到了动物园门口，我忘记锁车了。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别人的车子都在，就我骑的那辆车子，丢了。

        我本来就很内疚。可于东当着所有人的面，劈头盖脸地骂我：“子初，你怎么这么蠢？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他滔滔不绝，一直骂个不停。

        虽然于东的室友们一再帮我说话，说那辆破自行车顶多值50块钱，丢了正好可以买新的了。可于东就是不肯放过我，他阴沉着脸一直骂，骂了足有二十分钟。

        刚开始他还只是骂我蠢和笨，后来渐渐拓展到别的方面。他骂我说：“子初，你看看你，和你的室友们站在一起，哪一点能比得上人家？你也不嫌丢人。你的北京室友，人家皇城根下长大的，家里有朝阳区的房子。男朋友在清华的室友，人家长得多好看，穿得多洋气，就像一个瓷娃娃，清纯又可爱。还有另一个室友，人家一看就是学霸，讲话逻辑多清晰，态度落落大方。哪像你，一无是处，还一天到晚傻乐呵。我要是你，我都不愿意跟她们一块儿出来玩。”

        骂这些话的时候，他满脸嫌弃，满脸鄙夷。我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哭成了泪人。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平时很少哭的一个人，为什么在北京期间，一直都在哭？在北京短短几天之内流的眼泪，比我过去三年流的眼泪加起来还多。

        这或许是因为，于东是我喜欢的男生，所以他说的重话，我很难承受得起。而他说话又真的很难听。

        之后这一整天，我一直赌气没搭理他，一直在跟他的室友们说说笑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把他当空气。没想到他却又生气了，嫌我不搭理他，不给他面子。

        通过这五六天的相处，我渐渐发现，于东的性格真的超级难伺候。

        他对我的态度总是好一天，歹一天。如果这一天对我温柔体贴，那下一天就一定是狂风骤雨。如果这一天是狂风骤雨，那下一天就一定是温柔体贴。

        其实就在这一天里，我也想通了。不说别的，就说于东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我也承受不起。既然他想分手，那就分手吧，没必要再纠缠不清了。

        我感觉再纠缠下去，我迟早会被他骂死。想通之后，我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火车是晚上七点多的。下午三四点，我拿着包包又去了一趟于东宿舍，因为想去跟他的室友们说一声谢谢，也想正式去跟于东说一声再见。

        于东有点忙，我让他出去忙，我自己呆在他宿舍。我闲着没事，就从桌上找了一支笔，一张纸，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

        “于东：

        很抱歉不请自来，给你添麻烦了。虽然不全是美好回忆，也谢谢你这几天能够抽时间陪我。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渐渐觉得，你的决定或许是对的。我俩可能真的性格不合。

        我必须承认，从初二到现在，我喜欢的那个人，或许是我幻想出来的你。而真实的你，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去了解。

        我曾经崇拜过那个在逆境中坚强不屈的你，也曾经幻想过要去温暖那个伤痕累累的你。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是我的一厢情愿，自做多情，你或许不能满足于那些简单的温暖和快乐。

        你的梦想是能在北京立足，你希望遇到一个能够帮助你实现梦想的人。而我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我，显然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各走各的吧。

        保重，再见。

        子初”

        在感情上做了了结，还得在金钱上做出了结。我大概算了一下，在北京这几天，于东带我去了颐和园，故宫，动物园，这些都是要买门票的。还有他同学的破自行车，也是需要赔的。

        我大概算了一下，然后往这封信里夹了五百块钱，连信带钱一起悄悄塞在他的枕头底下。心想，这些钱应该差不多了。即使不够，也比他一个人负担强。

        下午，于东陪我在学校食堂简单吃了一顿晚饭，回去的时候，路过小公园，他问：“要不要坐坐？”

        我点点头。

        我俩坐在小公园的石头凳子上，半天不言语。

        沉默许久，于东才说：“子初，对不起。”

        我故作洒脱，笑了笑，反而安慰他：“没关系的。我们还年轻嘛，既然不合适，就重新选择嘛，这也没什么的。”

        于东满脸内疚地说：“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难过。”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心想，你明明就是个大尾巴狼，还装什么情圣？

        于东内疚地说：“子初，不是我想背叛你，而是在一个人的人生里，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么有限的几个。”

        我好奇地问：“有哪几个？”

        于东一脸认真地回答：“求学，就业，婚姻。就这三个。”

        我哪懂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听得一愣一愣的。

        于东接着说：“在求学这方面，我已经做得不错了。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的名牌大学，下一步，就是要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对象。”

        我听了这番话，有点百感交集，一方面觉得他想问题很成熟，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不是算得太精了？

        于东眨巴着眼睛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世俗？“

        我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于东惆怅地说：“因为我不世俗不行啊。我们家条件实在太差了。如果我想和别人平起平坐，就必须得考虑得远一点。”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说：“人各有志嘛，你有权选择你想要的人生。”

        于东内疚地低着头，说：“就是委屈你了。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于东说：“我最后悔的是高三的时候，不应该给你写那封情书。如果我不写那封情书，你应该早就成了林俊的女朋友了。”

        他不提林俊倒还好，一提起林俊，我的心情也挺沉重的。因为我本来可以顺风顺水，成为林俊的女朋友。可现在，于东也没了，林俊也没了，我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无奈地叹气说：“唉，算了，愿赌服输。”

        于东内疚地说：“要不然你把林俊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给他打电话，帮你向他解释。”

        我很惊讶，瞪大眼睛望着他，说：“你要向他解释什么？”

        于东一脸认真地说：“我想向他解释，我连你的手都没摸过。现在完璧归赵，把你完整地还给他。”

        我愕然地望着他，失笑了，说：“我又不是什么物品，说什么完璧归赵？再说了，你跟他说没摸过我的手，就能抹去我为了你，背叛他的事实吗？”

        于东说：“你不懂男生，男生很在乎这个的。”他的意思是，男生很在乎女生的身体是不是纯洁。

        我摇摇头，说：“你不懂，没这么简单的。林俊这个人自尊心很强，感情上的背叛，他也是很难接受的。”

        于东固执地说：“不试一试，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由得翻了他一个白眼，心想，你明明就是个大尾巴狼，还装什么关心我的感情？真关心我，就不会抛弃我了。

        但这话我当然没说出来，而是摇摇头，说：“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于东又说：“总觉得对不起你，害你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浪费和林俊在一起的机会。”

        我叹气说：“算了吧。反正现在年纪还小，一切都还不晚。”

        于东问我：“子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你将来会不会原谅我？”

        我想了想，茫然地说：“不知道，不过，这并不重要吧？”

        于东说：“其实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因为我们一路走来，也算彼此青春的见证人。”

        我想了想，说：“分手了就没有必要做朋友了吧？挺麻烦的。再说，我这个人心太软，处理不了复杂的关系。”

        于东略一沉默，点点头说：“那好吧，尊重你的决定。”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那个女孩，知道我来北京吗？就你说的那个和你同校的女生。”

        于东点点头说：“她知道。因为这件事，她跟我吵架了。”

        我失笑了，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你俩的关系都已经好到因为吃醋而吵架了？”

        于东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说：“之前没这么好，一直是我在追求她，她一直没有明确说同意。可是最近几天，当她听说喜欢我的女生来北京了，她突然生气了。”

        我听了他这番话，顿时明白了。我在他们的感情中，无意中成了催化剂。

        于东又说：“其实我不敢把你留在我们学校，也是这个原因。我怕她知道了，就再也不会接受我的追求了。”

        我心里真是觉得很悲哀，我喜欢的男生，一直在追求别的女生，而我居然千里迢迢跑来挽回他的感情。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认识到这一点，我觉得无话可说了。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和于东谈完以后，因为去火车站的时间还没到，所以我们只得又回到他宿舍呆了一会儿。可就这一会儿，我也觉得如坐针毡似的，实在难以忍受。

        我这时候如果愤然离去，恐怕会留给于东的室友们一个没有礼貌，没有风度的印象。看在他的室友都对我不错的面子上，我只得强忍下来，又呆了一会儿。

        到了时间，于东送我去火车站。

        他把我送到站台上，我抱了抱他，算是一个正式结束的仪式，友好结束的仪式。

        这个仪式其实不是给他的，是给我自己的。我希望自己真诚地喜欢过一个男生，最后可以和和气气，好聚好散。

        火车开动了，看着站台上于东既单薄又孤独的身影，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其实我不是舍不得于东，我是舍不得那些与他有关的青春回忆。

        初恋的美好幻想，像五彩斑斓的肥皂泡，这一刻，彻底被现实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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