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村庄里

柳韶浑身狼狈，低垂着头，就这么任由宫女披了件外裳，大庭广众之下跌跌撞撞去了勤政殿。

        自有了封号后，她难得没有马上见到那位父皇，还在外间等了会儿，所幸并没有很久。

        等各宫的皇子皇女们想赶过来阻拦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没有像其他被欺负的皇子皇女一样沉默。

        她竟然去告状了！

        柳韶去告状了。

        她什么也看不见，就任由自己跌跌撞撞冲进大殿就地一跪。

        她看不见听不清四周都有什么人，不过那不重要，只要有她那位父皇就行。

        女孩子睁着空洞的圆眼泫然欲泣，浑身湿漉漉的，撩开一点点的衣袖后能看到不少淤青红痕，看起来不能再可怜。

        这画面让忽视了这个女儿好久的冷漠皇帝的心都不由自主揪成了一团。

        她甚至说不出欺负她的人有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哭腔哽咽着重复，“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知道是谁，我只听见有人喊三皇兄……”

        “他们打我掐我揪我头发……”

        “他们辱我骂我说我狗都不眷……”

        “他们拉我扯我把我扔下水，可是我不会水……”

        声声哀哭，字字戳心。

        女孩子看起来痛苦得简直要哭昏过去。

        她无名时天真无邪，娇俏可爱，自由自在，被母妃爱护得极好。

        她名盛时更是星光满身，圣意爱护，天下称道，人人艳羡，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是她的女儿，离国的公主殿下，怎么就任由人给欺负了呢？

        帝王思及此，只觉得满心痛惜怜爱又愤怒，毫不犹豫地下令彻查此事。

        事情才发生不久，大家遮掩不及，查起来很是容易。

        查清之后，数不清的皇子皇女因为欺凌姊妹无情无义被关了禁闭抄书以罚。

        数不清的嫔妾后妃因为无才无德管教不力被贬了位分不复荣光。

        数不清的宫女太监因为知情不报护主不力被打杀驱离战战兢兢。

        大半个后宫被罚了半年的月银，降低了份例。

        而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柳韶是死活跪在大殿里听着怒火上头的皇帝下令处罚完才走的，不给他半点冷静反悔犹疑的机会。

        小姑娘踏出勤政殿后难过的表情却是一收，阴阴沉沉地回了自己的寝殿，大病一场，倒是和庆妃一起得了许多赏赐和安抚。

        从此柳韶就不爱出殿门了，就算在庆妃的劝告下被宫女们环绕着也只是偶尔出去走几步了事。

        柳韶不知道这个宫里有多少人对她记恨在心等着报复。

        一个瞎子能给出的威慑终究不能长久，一个帝王的宠爱和愧疚亦然。

        每踏出一次殿门她就要更清醒一点。

        比如他人的鄙夷他人的恨，比如自己的无用自己的瞎。

        她知道庆妃圣眷不再日子愈难，也知道自己光华不再星光渐黯。

        她只能极力利用着弱者的优势，从此沉寂在后宫之中，任由自己被人遗忘，韬光养晦。

        ……

        小姑娘的眉头轻蹙着，下一秒猛地睁开眼。

        她被人环着靠在温热的怀里，身上盖着从穆时院落里带出来的锦被，手里还抓着一只手，让人感到安心。

        记忆回笼，柳韶抬手去碰，碰到了几根毛毛的东西，是睫毛，眼睛还没睁开。

        似乎被惊动，毛毛刷地一颤，随后她的手腕被握住，穆时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哑，“殿下，你做什么？”

        柳韶却是出乎意料地坦然。

        “我看看你醒了没。”她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坐直，穆时只好把环着她的手松开。

        “我饿了。”柳韶站起来，拍拍衣裙，低头看他，理直气壮。

        穆时起身去拿食盒。

        昨日的糕点早已凉透，又隔了一夜，算不上好吃。

        柳韶蹙眉，不过到底是饿，勉强比昨夜多吃了一点。

        穆时看了小姑娘一眼，拿出舆图，计算着还是尽早找个有人的地方歇一下脚比较好。

        至少会有现做的热食。

        穆时安静下来，柳韶就开始到处乱摸，一根手指戳到了舆图上面，“这是什么？”

        穆时耐心地将她的手拿开，“舆图。”

        柳韶的眼睛因为惊奇而变得更圆，“你怎么会有舆图？”

        舆图这种东西，私藏可是要按谋逆罪算的。

        穆时看她的手安分不下来，干脆抓住，“军中偷的。”

        “偷？”柳韶的手被压制，安分了，但似乎还是有些好奇，“那你怎么还活着？”

        这可是大罪。

        穆时大致看完了舆图，忽然想起女孩子的手就像是她的眼睛，于是松手将舆图放进她的手里满足她的好奇心。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我？”

        军中舆图不止一份，国都要破了，他既然不打算留在那里，拿走一份也没人能奈他何。

        舆图在这乱世里可以保命，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为重要，他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再重来的机会。

        柳韶不说话了，好奇地摸着舆图，看不见上面的东西也不生气，反正她觉得自己看得见也看不懂。

        穆时草草解决了干粮，又把火堆湮灭，回头就看见小公主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手里还捏着那份舆图。

        白细的指尖捏在舆图上显得十分亮眼，穆时见她没了兴趣，将舆图拿回，扶柳韶上了马车。

        “这附近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城池，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便寻个村落借住一晚，可以吗？”

        京城乱了，各个地方自然也乱了。

        有地方自立为王，自然就有地方开始争王，而京城是一切的源头，这里离京城还是太近，乱起来也更早。

        柳韶手肘撑在马车的窗沿，支着下巴，无所谓道，“听你的。”

        不论是在野外风餐露宿还是在村子里借宿都比不上皇宫里的温床软枕玉盘珍馐，这样一想，都没什么区别。

        ……

        天色还早，穆时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小村落前。

        “这是什么地方？”感觉马车停下，柳韶探出头来，侧耳倾听，有人声嘈杂，鸡鸭嬉戏，黄牛哞叫。

        “听起来有农田……”

        “是一个村子。”穆时牵她下车，“我们在这里借宿一晚。”

        穆时去了村长家问宿，柳韶没有进门，撩起裙尾蹲在门口，耳边是一阵被惊起的鸡鸣。

        她似乎得了趣，站起身来走圆圈，身边的公鸡母鸡因为找不准方向乱作一团。

        穆时看着她难得弯起的眉眼，晚霞余晖映进她的眼睛，亮澄澄的，好像从未失明过。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柳韶似乎还想伸手去碰，弯着掌心压低，做出喂食的动作，大鸡急急躲开，几只不懂事的小黄鸡却是徘徊了一会儿，向那只手走近。

        穆时在那群小黄鸡上嘴啄人前一步走过去。

        他身上的气息并不平和，甚至隐隐凝肃，小鸡们感受到后四散奔逃，他弯腰捏过一只，在柳韶不满前放进她的手心。

        软绒绒一团。

        柳韶及时改成双手捧住，脸上是止不住的好奇。

        “玩玩就算了，仔细它们啄你。”穆时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看着柳韶对那只小鸡的绒毛又搓又揉，将她按在一张木板凳上。

        “我要进山狩猎，晚膳前会回来。”

        他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进山狩猎的话，打来的猎物一来可以作为借宿的报酬，二来也可以和村里的村民们交换一些东西。

        柳韶戳着手里的柔软，两秒之后才分出一点注意力来，“你借到宿了？”

        “就在这村子的村长的家，我方才与他说了，他也答应了。”穆时将一根竹棍放在她手里，“小心一点，有什么需要就喊人，他收了报酬的。”

        柳韶垂下眉眼随意地应了一声。

        穆时看着柳韶。

        其实小姑娘待在房间里的话会更让人放心一些，但她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不会愿意的。

        况且她也不是宠物，想拘着就能拘着。

        他偏头看向屋门口的村长，村长满脸笑意地对他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他吐了一口气，犹豫两秒，背对村长在柳韶身边蹲下来，将她手里的鸡拿开，在她手里塞了什么。

        小鸡好不容易逃离魔掌，飞快跑开了。

        柳韶只好摸索着手里的东西，辨认出是什么后，愣了愣。

        穆时伸手制止了柳韶继续摸索的动作。

        “这是匕首，你别乱摸。”其实他有点犹豫应不应该把这匕首给柳韶，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再想寻死了……吧？

        安全起见，穆时警告性地加了一句，“无事不许拿出来，更不许乱碰，你要是割伤了自己便别怪我收回来。”

        柳韶可不知道穆时在想什么，她面露疑惑，“你不是要上山，把匕首给我做什么？”

        “我用什么都一样。”穆时站起来，面色严肃，“不许拿来伤自己，你保证。”

        她没事伤自己做什么？

        柳韶只觉得穆时简直莫名其妙，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保证。”

        要不是他看起来好心好意，她才懒得搭理他呢。

        “你藏好，别让人看见，危险的时候还能出其不意。”穆时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太啰嗦，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上了一句。

        “你快走。”柳韶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她把匕首揣进怀里，皱起眉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扬扬下巴，“还有，走之前先把鸡抓回来！”

        穆时：“……”


　　https://www.biqugecd.cc/66039_66039032/9581486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cc。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