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新树弱枝

是日夜里，穆飞云独自漫步到庭中的木樨树下，他们在夏日手植此树，如今长到了冬天，树干尚且不高，枝蔓更是纤弱，因着平日里烨嬅特别嘱咐，宫人们照顾的都很精心，只是再怎么精细地照顾，这树在今年都无法长成开花了，不得其时，未有其变，从来怪不得人事，这是天道，无论是再怎么满怀希冀，亦或是偏要勉强，也是强求不来的，树如此，人与世情亦如此。

        “大事将至，就在这几日了。你哥在南梁待不了几天了，你自己也要有所准备了。”

        “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无外乎是偷摸摸地来，静悄悄的去。”

        月明如烛照，寒夜似冰风，穆飞云和袁天城本不该在拈花别院里有过多的往来对话，特别这是四下无人，四周静寂的时刻。

        “舅舅，舅舅？你还在吗？”穆飞云看不到袁天城身影，这对彼此都是一种掩护。

        “还有什么要问？”

        “这大事。。。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

        “嗯，你还是不要问。因为我也只是推测，这次的大事，不真的发生，还真不知会是副什么样子。”

        夜又彻底恢复了静谧，穆飞云折了几只桂树的支条，带回了烨嬅的书房里，虽然没有他们期待的丹桂飘香，可插在书案的净瓶之中，每每看看到，人还是会常怀希望。而，人只要有希望，便也能扛过冬日的严寒。

        又半个月过去了，北燕的回复仍然没有送入江都的驿馆，穆飞泽已然焦躁地过了头，如今倒是麻木颓唐的整日在驿馆中饮酒听曲，来掩盖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

        这眼看着时间就要临近腊月，就算是四季如绿的江都城，路上也已经是行人寥寥。梁帝罢朝已经快一个月了，可就在这几日，边境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先前不管是为了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要枕戈备战，往长江沿岸运输兵器粮草的后勤部队总是来往不断，可这几日，长江之畔，也是一派静悄悄的景象。部分敏感的南梁臣僚已经觉察到事态有变，可未得朝廷和上峰的明旨，他们自然也怕祸从口出，是以纷纷请了病假，休沐在家，闭门谢客。

        可笑的是，南梁边境的动向，在南梁朝廷之内虽然讳莫如深，可远在长安的虞威一直派人紧紧地盯着往来长安的各个驰道要塞，如今他也觉察到了南梁边境的变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近一个月来紧张与小心，终于得到了纾解，接下来，只要静待即可。

        袁天城往来梁帝寝店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要日日请安侍奉，而最近这三天，内廷传了太子令旨，令国师就住在宫中，随时参与朝政的垂询，所以这几日烨嬅他们的早课也干脆暂停了。

        不过，思虞和袁至道闲来无事，还是每个早上都约着来拈花别院找烨嬅玩耍。

        “哎，老师进宫前布置的作业你们都写好了吗？”以前烨嬅从来不会想着任何跟学业有关的事，但自从袁天城开始叫他们政论之后，她反倒比任何一个人都积极。

        “嗯，憋了好久，最后还是请教父王，才勉强凑出来。咱们毕竟是女孩子，也才刚刚开始学国史政论，还是吃力的紧。”和烨嬅活泼跳脱的个性不同，思虞素来是这副温柔恭顺的样子，一开口就令人如沐春风。

        “嗨，我说两位姐姐，你们干嘛非要叔叔教你们这些无聊的东西，先前烨嬅姐姐连诗经都学不进去，学这些男人们的事到是津津有味。”袁至道自然是一个字都没写，他生性快意洒脱，市井之地，才是他的天堂，这庙堂之上的堂皇与高雅，他从小就欣赏不来。

        思虞捂住嘴轻笑了两声，也不与他纠缠，反倒是烨嬅来了脾气，揪住他的耳朵，高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谁说这些就是男人的事，怎么同样是木浆做的纸，碳灰做的墨，成了书，难道还要分男女吗？”

        “哎呀，姐姐，快松手，我错了，疼~~”袁至道连忙告饶道，三个人均是捧腹大笑。

        “不过老师突然被叫进宫去，似乎不太寻常，我问了父王，父王也不肯多说，只是隐约感觉咱们与北燕的关系，又突然紧张了起来。”思虞素来心细，她自记事以来，还没见过有哪位外臣可以以参与朝政的理由住在宫里，而偏偏袁天城又不是宰辅。

        “我也不知道，叔叔那天走的匆忙，之吩咐我要照顾好丹炉，他每日会派人来取，便也没多说什么。不过陛下一直信赖叔叔，可能是要一起参玄闭关吧。”袁至道似乎没察觉到什么端倪。

        “这种紧要关头闭什么关，烨嬅，你最近都不回宫里住，陛下该想你了把？”思虞继续问道。

        “嗯，照理说父皇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见我。只不过父皇上个月见完那个北燕太子，确实说有国事要忙，然后就打发了我出来，说只见哥哥和宰相。如今又把老师也叫进宫里了。”

        “看来这两国形势不妙啊，还不知道这太平日子能过几天呢！”袁至道拍着大腿感叹道。

        烨嬅与思虞皆是沉默不语，自二人懂事儿以来，从未见过战争，哪怕是十年前边境偶有冲突，也算不上大规模的战事。以前她们在宫中学的多是诗词歌赋，便以为此生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便会一辈子岁月如歌下去，可自从袁天城开始教他们国史政论之后，她们便也知道，自己身畔的富贵荣华，其实是耗尽了万千黎民的幸运才得来的，一旦国事不稳，她们指尖的富贵，也随时会如烟云般飘散，恍然如梦。

        人一旦洞明世事，躬身入局之后，总会凭空生出许多焦虑与负担，原来能够酣睡至天明的好眠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的夜半惊梦；原来对未来种种美好的期待也变的不再坚定与确信，取而代之的是日夜筹谋循序渐进；常言说的“人被聪明误一生”原本就是这个道理，“知道了”大多数时候比“不知道”来的痛苦。

        可偏偏人还是倔强的不得了，若问他们早知今日劳心担忧至此，是否后悔知道这么多，他们却总是说不后悔，大概是“已知”虽然会带来痛苦，但“未知”却会带来恐惧，那么“痛苦”和“恐惧”相比，人还是会两害相权取其轻。

        烨嬅和思虞，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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