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君之始年

烨嬅回到宣室殿中，看到穆飞云正坐在龙榻旁发呆，他身边便是已经凉透了的皇帝的尸体。

        “节哀吧。”烨嬅将手轻轻搭在穆飞云的肩膀上。

        “呵，”穆飞云转过身牵起烨嬅的手，“我也不知道这是‘哀’还是解脱，想想从小到大，父皇还是有对我好的时候的，只是后来。。。。父子之间只剩下了王权算计，此间阴阳相对，竟会有一丝解脱之感。”

        两人又是一番相顾无言，却仔细端详着彼此。从相识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了，这八年间不仅山河变色，就连如今依依相守的两人，虽然容颜并未大改，可心境却早已南辕北辙。

        可仔细想来，两人饶了一大圈，哪怕连自己的心都换了一个，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惺惺相惜的原点。他们初见时一个是名花倾国，一个是名动九州，皆系皇家苗裔，尊贵无比，才貌天下知；如今两人一个家国家国倾覆，一个同室操戈，皆是父兄离散，伦常不存，高处不胜寒。

        “陛下的葬礼过后，后事你打算如何安排？”

        穆飞云苦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烨嬅指的后事为何，如今的相知与相惜，到底再也不似少年时。

        “你先以为先帝守丧之由，去宫观中修道半年，半年之后，待风头一过，我便迎你入宫如何？”

        见烨嬅并不搭话，穆飞云只得拉着她的手又回到前殿，挥毫半晌，又盖上了天子玺绶，算是以天子遗诏的名义，将南梁的公主，正是下赐给后世之君。这样的风俗，原本在北燕的老臣们心中是习以为常的，只不过有违汉家礼法，然而纵然是现在天下一统，风化尚未统一，皇帝若是要做什么，虽然会招致一些闲言碎语，倒也不足为虑。只是此事最受冲击的，并非朝臣与天下，而是思虞。

        可穆飞云显然没有考虑思虞会对此事有什么反弹，毕竟在他的心中，思虞在得到皇后之位后，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该平复了。

        穆飞云将用好玺印的遗诏递给烨嬅，“咱们经历了这么多，这次又为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还不信我吗？”

        烨嬅接过遗诏，笑着说：“殿下也说了，是我为殿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再说了殿下在我这里，实在不是个重信诺的人。不然，也就轮不到我为殿下冒这天下之大不韪了。”

        穆飞云自知当年自己从南梁离开，有负于她，心中的愧疚再次升起，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起身将她环入怀中，轻轻地说：“你放心，如今这天下是我们的了，我再也不会受人摆布，无可奈何了。”

        烨嬅则轻轻凑到他的耳畔：“殿下不必忧心，纵然今日你给了我这份诏书，若是来日情形有变，也无妨，我不过是想看看殿下这次又几分诚心。毕竟，我在父皇和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为天子，大不易。如果将来你为难，那我只求你，放我和哥哥回江都去，我只想回归故土，在拈花别院终老。”

        “你放心，这次就算你要回江都，我也陪你一起回去。”

        “此话当真？”

        “有如三宝。”

        “呵呵，你果然是我南梁的女婿，都会说佛家的机锋了。”

        永安十二年夏，大燕皇帝穆绍普崩逝，追谥为武皇帝，皇太子穆飞云于长安宫登基，随即大赦天下，遍封诸臣。南梁皇室公主，皇太子妃思虞正是被册立为皇后，皇长孙穆光被册立为太子，虞国公虞威则又在原本的官爵之上，加领中书令之职，总管朝政，其子虞书平被封为侍中，成为了国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司宰相。然而最令人惊诧的，是柱国仆射黎钢之女，也被赐封昭仪，正式进入长安宫，黎钢也因此重新得回了大司马一职。这无疑让平日与穆飞云最亲密的重臣虞威都大吃一惊，不晓得黎钢是何日转投入了太子麾下。

        先帝的葬礼和登基大典，以及连日来令人出乎意料的封赏搅弄的朝野内外精疲力竭，大家也就无从去顾及一个遵照先帝遗诏，入宫观修行的遗孀，这倒让烨嬅躲过了人声喧嚣，可以安安静静的重新筹谋这深宫之中的生活。同时新皇也在长长的封赏名单末尾将袁至道的名字添了上去，不过只是给了一个品阶不高的秘书郎的位置，到没引起众人的注意。只不过这个小小的添笔，思虞和烨嬅却都心知肚明，秘书郎是天子近臣，虽然看起来是笔帖式等琐碎的差事，可却是至亲至信之人的晋身捷径，只不过两人都乐见其成。

        穆飞云登基之初便定了，次年改元盛业，而众所周知，永安十二年的下半年随着先帝的崩逝，也是先帝朝一切旧政的尾声。从新皇钦定的年号来看，众臣民已经明显感觉到，这即将到来的“盛业元年”，必然是新皇蓄力已久，要在这江山画卷上大笔挥毫的一年。

        眨眼忙完先帝的丧礼和登基大典，不知不觉，天气都已经入了冬，礼部官员查过黄道吉日，便将新皇的登基大典生生的推迟到了初冬时节，这新皇登基完毕，眼看着这万岁节也便接踵而至了，算是博了一个双喜临门，与其说是等黄道吉日，也不难看出，是下面的人，想多博些恩典和大赦。

        穆飞云看在眼里，也并不想计较这些。他与先帝相比，待人多了几分博大和宽和，少了几分雄猜与阴刻。于财物和赏罚之上，都看得松快不少。

        “恭贺陛下~陛下，这登基大典结束，陛下总算可以回臣妾宫里看看了。”先帝的葬礼和丧期绵延了三多月，穆飞云便恪守礼制，一直穿着素服独自在宣室殿居住，白日里处理朝政，晚间则替父守灵，这副仁孝无双的样子，着实赢得了朝野的交口称赞。

        “哦？皇后这是埋怨朕冷落你了，哈哈！你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自你从东宫搬到这立政殿，朕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了，昭儿呢？”穆飞云牵起思虞的手，悠哉的漫步在这新装的立政殿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被乳母抱去喂奶了。昭儿这孩子来的真是吉祥，还不满一岁，他父王就变成父皇了。”

        穆飞云笑了笑，用食指抵住思虞的嘴唇，“你瞧，连皇后都变的不如从前谨慎了。”

        “如今咱们筹谋多年，大事已成，臣妾可算能松一口气了。”思虞将他的手扒了下来，娇嗔地说道。

        “对了，光儿还小，你若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东宫，要不就接回立政殿来，等他正式开蒙的时候，再让他住过去。”

        “不用，臣妾多去照看着点就是了。光儿既已经被册封为太子，还是早一点让他理解储副之道为好，不然老是养在我这深宫妇人之手，反倒骄纵太甚，长大了恐缺乏英武果敢之气。陛下到是可以寻一位老师，早点给他开蒙，不必等到足岁。”

        “嗯，皇后如此说，朕到是放心了许多，朕刚刚登基，前朝事务繁杂，后宫就交给皇后替朕打理了。”穆飞云满意的点了点头，思虞虽然刚刚成为皇后，但是一进宫便将宫廷禁苑之内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宫中的老吏都对这位新皇后治家的手腕交口称赞。

        “陛下，后面几日若是得空，也该去看看黎昭仪。”

        “呵呵，皇后还是有私心啊，朕本来以为你今日就要赶朕去看她。看来今天，皇后还是更想让朕陪你，是么？”

        “陛下~”一下子被穆飞云说中了心事，思虞脸上也不禁窜起了一缕绯红。

        “好了，皇后放心，朕明日去看她。这次多亏了皇后为朕筹谋，最后关头若非黎钢，只怕没那么顺利，朕自然会履行承诺，好好待他女儿。明日就叫黎钢进宫来，朕跟他和他女儿一起晚宴。”

        思虞点了点头，顺势依偎到穆飞云怀中。自从思虞有孕离宫之后，这一年多以来，两人已经很少有这样的独处的温存时刻。这对年轻的帝后，在外人看来是高贵无极的神仙眷侣，又是难得的情意缱绻，自从他们成婚之后一直是长安街头巷陌的美谈。如今二人登临至尊，国人也都满是祝福与钦羡。

        “思虞，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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