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姐妹秋千

皇后依旧赖在新皇的怀中，半敛着秋水含波的双目，“什么事？”

        “关于烨嬅。”

        “陛下？”女人的直觉告诉思虞，这绝非是一件关于先帝遗孀如何处置的小事，她从穆飞云的怀中脱出，直直地望着丈夫。

        “其实，父皇中毒的事，早就被烨嬅发现了。包括，后来我们拉拢黎钢的事，也被烨嬅撞破过。”

        “陛下的意思是？”

        “但她都没有告诉先帝，彼时先帝中毒未深，尚且神志清醒，能接见朝臣，若是她将这些事都告知先帝，你我怕是有万劫不复之灾。”

        思虞微微默然了一瞬，又恢复了旧日的冷静，“那烨嬅的所求是什么？”

        穆飞云本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思虞这一问，也不觉怔住了，藏在心中的一丝暗涌，不经意间乍起波澜。

        “咱们之前游说她那么久，她都不肯松口。可最后关头，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必然是有所求的。陛下，这些年来，你我都知道，烨嬅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她能将先皇收服的服服帖帖的，绝非只是靠美貌与爽朗可以做到的。所以，她对咱们的所求，必然远甚于先皇，否则的话，陛下当时，又是何以信她的？”

        “她说她要回江都。。。。”穆飞云虽然复述除了烨嬅曾经对自己的要求，可心中却被思虞问的陷入了忐忑。自己在允诺烨嬅时，曾经陷入了长时间的恍惚，竟分不清烨嬅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帮助自己，到底是因为心中有所求，还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情。至少在自己答应她的时候，满心皆是情义。

        “她是要自己回江都还是要带上烨轩一起回去？若是后者，陛下还是要仔细思量，毕竟这天下一统还不到十年，‘旧主还都’自然是会让民心思变的。”

        穆飞云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思虞的手，“还是皇后思虑的周到，真是朕的闺中诸葛啊。”

        “噗嗤，陛下惯会取笑我。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烨嬅？真要让她在宫观中一直修行下去么？”

        “既然如此，不如等到了明年正式改元之后，朕也将她收入后宫，彻底断了她独自南下的念头。皇后，朕不瞒你，江都城，朕也是要再回去的。一来，这长安都是父皇留下来的勋贵故旧，甚至还有些是废太子的暗桩，朕在这长安为君，时时刻刻都是如坐针毡，政令难出长安城。二来，天下方定，天子坐镇江都，也能使江南太平一些。所以，待到他日迁都，朕必然携后妃同往，也算不负对她的许诺。”

        虽然满口都是朝局政务的考量，可穆飞云眼神中还是露出了不易被察觉的忐忑，毕竟这样的诉求，就算有再正当的理由，也会触动女人的神经。思虞虽然素来是贤惠大方、运筹帷幄的妻子，可两人素来是相敬如宾，自己也从未以‘夫为妻纲’那一套理所当然的轻慢于她，所以哪怕今朝穆飞云贵为天子，仍是小心翼翼地与思虞商量着此事。

        “陛下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纳妃呀？嘻嘻，陛下是何时看上烨嬅的？”思虞果然一眼就识破了穆飞云的所有铺垫，单刀直入的继续问道。

        “你看你，朕现在唯一的昭仪，还是你一手安排的。同样是从龙之功，朕总不好对烨嬅毫无交代，不然朕岂不是成了失信之人。再说了，你与烨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日后与她相处，不是比那黎氏要熟悉的多？”穆飞云连忙揽住思虞的肩膀，继续解释道。

        “烨嬅她美艳动人，又天真烂漫，陛下喜欢她倒也是正常。况且若是她能入宫，江南皇室那些心存叛逆之人，也能安分不少。只是，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这样的心思？”思虞并不理会穆飞云所说的那些朝局上的考量，此时此刻，她只想任由女人直觉一路追问到底，她相信这才是日后宫中局势的症结所在。

        “皇后素来大度，今日这是怎么了，朕这不是再与分析时局么？”穆飞云自然懂得此时不可触碰思虞最敏感的神经，只得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欲盖弥彰。

        “陛下总不会告诉我，想要娶烨嬅为妃，只是为了国事的考量吧？”

        “朕自然也是为了家事，你在这宫中，就烨嬅一个姐妹，朕这不是也想让你们以后能有个伴儿么。”

        “陛下倒真是体贴啊。”

        看着思虞明显有些愠恼，穆飞云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吩咐了内侍将晚膳端了上来，哄着思虞吃了饭，又休憩了片刻，直到帝后二人双双更衣落榻，准备并排而眠之时，思虞才又故作恭敬地说道：“陛下刚刚登基，未免后宫冷落，是该给陛下择选一批新人入宫了，不妨就等开年，趁着这批遴选，顺便把烨嬅的事办了，这样既免了张扬，又全了陛下心意。虽说按照北地的风俗，这没什么，可陛下多少要顾及些文人们的笔墨，毕竟烨嬅她曾经是父皇的宠妃，还是尽量低调些。”

        穆飞云抓住思虞的手，轻轻的握住，“还是皇后想的周到，一切交给皇后去办。”

        这便是思虞和烨嬅性格中的不同之处，虽然二人都生长在温婉的江南水乡，可烨嬅明艳妩媚的外表之下，却藏着一股边塞女子的豪爽，而思虞确是表里如一的温柔绰约，娉婷和顺。所以，思虞最适合这皇后的位置，若是烨嬅与她异位而处，想必并不会让穆飞云如此轻易便过关。想到这里，穆飞云将思虞的手紧紧的扣在了胸膛之上，这种久违的幸运之感，让年轻的帝王感到通体舒畅，也让他彻底放下了连日以来的疲惫和不安，不多时便沉沉地陷入梦乡。

        思虞听着丈夫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反倒是彻底没了睡意。她晓得，无论是作为皇后，还是作为女人，今后她所面临的状况，将会是比以往更加撕心裂肺的处境。以前无论局势如何风声鹤唳，她与穆飞云始终是夫妻一心，为了天子的大位而战。可如今，自己已然登临至尊，本以为接下来就可以和丈夫一起泰然俯瞰天下，可谁知，接下来自己却要陷入和姐妹与身边人的猜心之战。

        她要如何与昔日心心相印的血亲姐妹相处？又要如何平衡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姿态？曾经的丈夫和自己始终一体，可以后，皇帝的心怕是要分成几瓣，如九天乱云一般难知难测。

        纵然是端庄贤淑如思虞，面对着丈夫登基之后与自己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要迎至亲的姐妹进宫，她也无法再保持一个皇后本该有的大度与从容，此时此刻，她心中如翻涌的江海，也如迷离的浓雾。

        殿外夜已深深，可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在等待着天明，等待着自己亲自踏进宫观之中，去找烨嬅问个明白。她是女人，她绝不相信，这只是帝王给予功臣的恩宠，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自己的丈夫早予自己的姐妹情义纠葛的交代。只是，无论是自己的挚爱的丈夫，还是自己至亲的姐妹，都一直把自己蒙在鼓中。

        旭日喷薄而出的红，渐渐染在了长安宫墙的砖瓦之上；汹汹燃烧的怒火，也慢慢让几缕血丝在皇后的双眼氤氲而出。

        晨鸡报晓，皇帝起身更衣而去，临行前，还轻轻地在皇后的额间一吻，只是皇帝只顾着喜出望外，却丝毫没有发觉皇后苦熬一夜后眼角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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