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只取一瓢

天色阴暗，空气中蕴含着大量的水汽，据浑天监报，最近几日昌宁城及周边地区会有大雨降临。

        冷汗顺着额头流淌到了眉间，但宋明池却不敢擦拭，大殿内气氛压抑的可怕，他心跳如雷，藏在官服大袖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怎么办，如果宋巢和搜出了王府里的东西他该怎么办？

        前方的老皇帝笑了一声：“我儿为何紧张？”

        宋明池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他硬着头皮与皇帝对视：“儿不紧张。”

        “是吗？”老皇帝神色不明：“可朕怎么觉得你万分惊惧呢？”

        宋明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父皇乃大周天子，儿见父皇时免不得紧张。”

        “哈哈哈哈哈。”老皇帝抚膺大笑，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你倒是会说话。”

        “朕是大周天子又如何，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朕的位置，蠢蠢欲动想把朕从龙椅上拉下来。”他目光阴沉地打量着下方的儿子：“明池，你不会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吧？”

        宋明池昂着头，大声说道：“儿不是！”

        老皇帝拍案一声暴喝：“你果真没有在府内私藏甲胄？！”

        宋明池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儿没有！”

        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万一宋巢和什么都没有发现呢，他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宋明池打定主意咬死不认，他强撑着身子，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颊上的冷汗汇成小股流下。

        如果宋巢和搜出来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我杀不了宋巢和还杀不了你吗？宋明池盯着老皇帝恶狠狠地想到，此时的他就像一头濒临绝境，即将疯狂报复所有人的凶兽，虚弱又强大。

        老皇帝慢慢笑了，他撑着脑袋看着宋明池，语调上扬：“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没有？”

        宋明池梗着脖子回答道：“真的没有！父皇你信我，儿绝不是那些乱臣贼子！”

        “好，朕信你。如若楚国并未搜出什么，朕对你的处罚便如昨日所说；如若楚国搜出了些什么”他缓缓地坐直身子，目光冰冷如刀：“儿啊，你的脖子可就要和刽子手的刀比比软硬了。”

        宋明池身子一颤：“儿儿遵旨。”

        老皇帝合上了眼皮，大殿内重新陷入了寂静中，宋明池一分一秒的煎熬着，简直度日如年，他一边祈求时间过得快些，一边又祈求时间停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劈下，紫色的电弧撕开了暗沉的天幕，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下来，衣衫被大雨淋湿的宋巢和走进了大殿。

        宋明池攥紧双手，咬紧了牙关，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了。

        宋巢和走到宋明池身旁，向老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睁开眼，笑吟吟道：“我儿回来了，可有结果？”

        宋巢和目光晦涩不明地看了一眼宋明池，随后移开视线：“确实查出了些什么，父皇可否容儿臣走近禀报？”

        老皇帝招招手：“朕允了，我儿快快上前。”

        宋明池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手放到了腰间，思考着怎样才能用藏在玉带里的刀片割开老皇帝的脖子，他垂下头，眼神迷乱又疯狂，是你逼我的，都是你的错

        宋巢和贴在老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皇帝又笑了，他走下高台，走到宋明池面前：“儿啊，你可知你皇姐同朕说了什么？”

        宋明池摸到了刀片的边缘，他回答道：“儿臣不知。”

        老皇帝长叹一声：“不知好啊，不知好啊。”

        他高声喊道：“翰林拟旨！削韩王宋明池王爵位，贬为列侯，从今日起不允许踏出府一步！如有违抗，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终生不得入京！”

        翰林侍从急忙执笔写圣旨。

        宋明池愣住了，他神情呆滞地看着老皇帝：“父皇”

        老皇帝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许久之后转身离去。

        宋巢和：“父皇，那儿臣便先行告退？”

        老皇帝摆摆手：“你去吧。”

        “诺！”

        宋巢和正欲离去时，宋明池疯了一般扑了上去：“我府内什么都没有，你和父皇说了什么？你污蔑了我什么？！”

        宋巢和眉心皱起了一个疙瘩，宋明池像发疯的野狗一样死死缠住她，她甩了几下都没有甩开，顾忌着这是在皇宫，宋巢和也不好和他动手，只能冷声喝道：“放手！”

        “不放！毒妇，你害我，你害我！你不得好死！”宋明池神色癫狂，全无理智。

        “侍卫，给朕拉开这逆子！”

        老皇帝指着宋明池怒吼：“再不放开朕打断你的手！”

        殿外守着的侍卫冲进来拉开宋明池，他似乎没想到皇帝会这般对他，脸上的暴戾之色消散后，竟如同做错事被父母训斥的稚子般，毫不顾忌形象地嚎啕大哭：“父皇，儿是冤枉的啊”

        老皇帝冷冷地开口：“再让朕听到‘冤枉’二字，就不只是削爵囚禁这么简单了。”

        宋明池的哭嚎声堵在了嗓子眼。

        “楚国你回去吧。”老皇帝说道：“侍卫，把这逆子绑回他府内。”

        “诺！”

        ————————

        “所以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浴房内，裴漱递给宋巢和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色长衫，她捧着棉布包住宋巢和的一头湿发，免得又将干燥的衣服打湿。

        宋巢和穿好衣服后接过棉布擦拭起了头发，回答道：“什么都没有查到。”

        裴漱惊讶道：“那为何？”

        宋巢和无奈一笑：“若说是甲胄或者兵刃，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我们查到了大量的铁块和数座锻造炉。”

        没有现成品但有原材料，要么宋明池还没开始铸造兵器甲胄，要么他已经开始了，但没有被发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想当个铁匠，没事干打一把菜刀玩玩

        最后一种可能是头猪都不会信。

        裴漱微微张大了嘴巴：“在自己王府内铸造兵器，他是怎么想的”

        宋巢和淡淡地说道：“也许是想着灯下黑吧，他能监视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监视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裴漱脑筋一转，还真是这个道理，她又问道：“你觉得宋明池到底有没有铸好的成品？”

        宋巢和点点头，擦干发后将棉布搭在了一边的架子上，语气笃定道：“有，以我对宋明池的了解，铁块运到王府内第一天他就会动手锻造，绝不会把铁块堆在角落里任由它吃灰。”

        裴漱两只手垫在脑后，躺在了浴池边上席子上，盯着浴房上方的大梁，轻声说道：“我不信陛下察觉不到宋明池的阴谋。”

        宋巢和躺在她身边，笑了一声：“你觉得陛下对宋明池的处罚太轻了？”

        不然呢？

        裴漱翻个身滚到了宋巢和怀里：“你不这么认为吗？”

        宋巢和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陛下当然想更严厉的处罚宋明池，但至少现在不能。那两支刺客团体的实际控制人是宋明池，其中不乏有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如果这是时候处决他，难免会有人狗急跳墙。”

        裴漱蹙眉：“皇帝放过宋明池是为了拿到刺客团体的控制权？”

        宋巢和语气不变，但表情有些凝重：“也可能是为了对付我，我的那些哥哥弟弟们，除了宋明池还算有几分本事，其余的一个比一个荒唐，而爵位这东西，它可以削也可以赐，只要宋明池的名字还在皇族玉碟上，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宋巢和轻抚着裴漱的背：“父皇不会愿意看到朝堂势力中我一人独大的，宋明池是他仅有的能用来牵制我的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裴漱干脆也不藏着掖着，她直截了当的问道：“殿下打算何时问鼎？”

        宋巢和吻了吻她的眉：“如果我是男子，宋明池早就被我流放到了岭南，父皇也早就该回后宫养老，但我不是，我是名女子，对于朝堂上那些老古董来说，女相可以接受，女将可以接受，但女皇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兵士能助我夺天下，但不能助我治天下，我还要等，等到朝中官员大多站在我这边时才能动手。”

        说完后宋巢和顿了顿，她看着裴漱认真地说道：“若我成为九五之尊，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这是两人第一次谈这个问题，这里是古代不是现代，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法，更何况宋巢和的身份，她若是皇帝，朝臣怎会允许她立一名女子为后。

        裴漱玉葱般的手指描摹着宋巢和的眉眼，单从相貌上讲她和淳于笙其实不像，但两人的气质太像了，沉默内敛，清隽雅正。

        她脚踩木屐，一袭白衣，在漫天扬花中撑着伞站在桥头，目光柔柔地望过来，眼中满是爱意。

        裴漱将脑袋埋在宋巢和怀里，声音瓮瓮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你会只爱我一人吗？

        宋巢和听懂了她的意思，笑着回答道：“只取一瓢。”

        撑伞的女人缓步走过青石桥，她搂住自己的腰，与自己额头相抵，说出了世间最美的情话：“我爱你。”

        在她身后，是纷纷扬扬的绚丽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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