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好酸

时光如白驹过隙，裴漱来到这个小世界已有半年，现在是景丰九年六月初九，小暑。

        半月前的大雨并没有为昌宁城带来凉爽，水汽被灼热的太阳蒸发干净，空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裴漱刚走出寝房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炭上烤着的羊排，热意入侵着每一寸肌肤。

        公主府冰窖内贮藏了许久的冰块取了出来，以小凿刨出冰屑，加入牛羊奶中，这便是古代简易版冷饮了，宋巢和端着一碗酪浆靠在水榭里的红木柱上，有些无精打采。【注1】

        裴漱接过她手里的瓷碗，将剩下的小半碗酪浆一饮而尽，然后靠坐在柱子另一边和她一起颓废，这种天气里人真的提不起做任何事的兴趣。

        “唉。”宋巢和叹气。

        “唉。”裴漱也跟着叹气。

        宋巢和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木柱：“裴卿在叹息什么？”

        裴漱闭上了眼，懒洋洋地回道：“昨晚还叫人家小甜甜，今天就叫裴卿了，女人的嘴啊。”

        宋巢和扯了扯嘴角：“裴甜甜在叹息什么？”

        裴漱仙女皱眉，成功被这三个字恶心到了：“算了，你还是叫我裴卿吧，我在叹息，公主殿下怎么就没有被陛下带去避暑宫呢。”

        几日前老皇帝带着一群皇亲贵戚前往避暑宫，连宋明池这个逆子他妈德妃都在随行人员名单上，掌兵十万，前不久还立了大功的楚国公主殿下却不见人影。

        随从皇帝前去避暑的人并不是随便选择的，事实上这其中隐藏着深刻的政治意义，皇帝只会挑选自己的亲近之人随行，所以昨日名单公布后，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有没有厌弃宋明池。

        左丞相和御史监依旧八风不动，但他手下的人却坐不住了，如果宋明池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收拾不了这两条大鱼，还收拾不了他们这些虾米吗？

        于是皇帝前脚刚走，就有小官员暗搓搓地找上了楚国公主府的大门。

        情商高的：“殿下，小臣家有一美貌厨娘，最擅做酥山酪浆，今日进献于您。”

        说这话时还刻意加重了“美貌厨娘”这四个字，笑得满脸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宋巢和默默翻了个白眼，孤为娘子守身如玉好吧。

        情商低的：“殿下，对于此事您怎么看？”

        她又不是元芳，她能怎么看？宋巢和对于老皇帝带德妃不带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不看，不听，不说，随便你们怎么做，怎么吵，怎么激我，我半点反应都不给。

        她和那两位老大人一样，回府后就关上门睡觉，两眼一闭，世间纷扰与我无关。

        裴漱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绣着桃枝青鸟的团扇，半死不活地给自己扇风：“您要是去了，没准我也能蹭个好处。”

        宋巢和毫不留情打破她的白日梦：“你在做什么梦？随行人员是按照名单严格规定的，就算我能去也带不了你。”

        扇了半天不仅没感觉到凉快，反而越来越热的裴漱把团扇甩给宋巢和：“所以你是不是该努努力，你早点得道，我等鸡犬也好跟着一起升天啊。”

        宋巢和脑袋顶着红木柱，躺平在了汉白玉椅子上，闭目摇扇，满脸安详：“累了，不想努力了。”

        “你不能摆，你要卷！”

        “凭什么？”

        “凭我懒！”

        “那你可真是棒棒的哦。”

        斗了几个回合的嘴，裴漱觉得没意思了，她右手伸到后面戳戳宋巢和的脑门：“那个官儿献给你的美貌厨娘呢？”

        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宋巢和微微蹙眉：“想干嘛？”

        裴漱阴阳怪气：“这就护上了？”

        宋巢和：“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裴漱哼了一声直接跳下水榭，使出轻功，脚尖点着水面，几个呼吸间人就飞远了。

        宋巢和顿感大事不妙，她家这位轻易不吃醋，吃醋吃一缸，她不会是去和那位厨娘打架吧？

        想到这她丢下团扇急忙追上去，边追边喊：“我二人是清白的！”

        抱着剑守在水榭外的阿斥摇了摇头，没眼看没眼看。

        裴漱来到膳房门前，先抚平外衫上的褶皱，再整理略显凌乱的发丝，之后才轻轻扣了扣门。

        系着围裙的阿婆打开门：“裴姑娘怎会来此，可有事吗？”

        她是府内的老厨娘了，是宋巢和母亲留给她的人，在宋巢和年幼时便开始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两人感情深厚，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她也知晓裴漱与宋巢和之间的关系，平时将裴漱当做另一个女儿看，因此裴漱也对她分外恭敬，裴漱行了一礼，道：“赵嬷嬷，敢问林厨娘在吗？”

        嬷嬷姓赵，那名擅做酥山酪浆的厨娘姓林。

        赵嬷嬷笑得慈祥又和善：“在，裴姑娘找阿林有何事？”

        人上了年纪，心里明的跟镜似的，赵嬷嬷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她在围裙上擦擦手：“阿林自进府以来，终日待在膳房钻研冰食如何做的更爽口解渴，这丫头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合殿下胃口，怎么都不肯献上她制好的冰食。”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林厨娘进府以来没见过宋巢和一面，二、她做的冰食宋巢和也没吃过一口，意思很简单，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裴漱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赵嬷嬷的意思，她抿唇浅浅一笑，脸上带着女儿家的娇俏：“我知晓林厨娘手艺高超，此次前来是想与她学学如何做冰食，殿下近日胃口不好。”

        赵嬷嬷眼睛亮了：“原来如此，裴姑娘快进，我将娘子们都带走，你与阿林好好学学，能吃到姑娘做的冰食，殿下定会万分欣喜。”

        这是好事啊，拉近女儿和她爱人之间的感情，赵嬷嬷干脆利落地带着一帮厨娘走人，硕大的膳房内很快只剩下了裴漱与林厨娘。

        林厨娘是江南女子，身材纤细玲珑，眉眼弯弯，嘴角的酒窝分外动人：“见过裴姑娘。”

        裴漱明朗一笑，她五官英气，眸子灿若星辰，笑起来时格外潇洒倜傥：“见过林厨娘，不知厨娘可否教我做冰食？”

        “当然可以。”

        两名女子并排站在摆放着种种食材的木案前，一高一矮，一爽朗一羞涩，如苍山与青竹，又如大江与杨柳，格外般配。

        宋巢和气喘吁吁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家娘子和美貌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含情脉脉，两人周身的粉红泡泡简直闪瞎她的眼！

        笑笑笑笑笑！还笑！都没见你对我笑得这么甜过！

        宋巢和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林厨娘急忙放下手边的活计，向宋巢和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裴漱很不走心地举着勺子挥了挥：“见过公主殿下。”

        昨晚我还是你的亲爱的，今天就成了公主殿下？！

        宋巢和走近两步，盯着裴漱皮笑肉不笑：“裴卿来膳房做甚啊？”

        裴漱面带微笑，低头看着林厨娘：“臣在和林厨娘学习制作冰食，林厨娘可真是人美手巧，她做的冰屑麻节饮可真是好吃又降暑。”【注2】

        林厨娘脸颊泛红，捂住嘴巴偷笑：“裴姑娘赞缪了，裴姑娘做的酥山也滋味无穷。”【注3】

        我来这里是为了听你们俩互相吹捧吗？

        宋巢和又走近一步，她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裴漱：“孤竟不知裴卿还有这等手艺，不若让孤品尝一番？”

        吓唬谁呢？

        裴漱和宋巢和针锋相对：“殿下转过身去，臣做好后便献与您。”

        宋巢和瞥了一眼木案上的冰块与奶油：“怎么，孤不能看吗？”

        裴漱露出八颗牙齿，笑得无懈可击：“殿下看着臣会紧张手抖，万一做出来的东西难以入口，岂不是折磨殿下的味蕾？”

        宋巢和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看就不看。”

        裴漱拿过一只瓷碗，现在碗底铺上一层冰屑，接着加上奶油与黄油，再淋上些许蔗糖浆，步骤到这里还是没问题的，可她却停下了手，目光在案面上的瓶瓶罐罐上来回扫视，似乎在纠结该选哪一个。

        林厨娘小声提醒：“裴姑娘，已经可以了。”

        裴漱眼睛一亮，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只见她身手从高处的橱柜里拿出一只瓷罐，打开后往酥山上倒了大半瓶。

        该液体黑色，酸味，瓷罐上写着一个老大的“醋”字。

        林厨娘目瞪口呆。

        裴漱满意地拍拍手，端着瓷碗转过身：“殿下，臣做好了。”

        宋巢和被那一碗黑色的不明粘稠液体惊到了，她看看坏笑藏都藏不住的裴漱，问道：“孤怎不知还有此种酥山？”

        裴漱笑得高深莫测：“臣加了下酸梅汁，滋味更加。”

        林厨娘在一旁万分着急，她不知道裴漱和宋巢和之间的关系，生怕宋巢和因此怪罪裴漱：“殿下，裴姑娘第一次做可能没记好配料，奴为您做一碗可好？”

        她和宋巢和之间的小打小闹，却让另一个人万分惊恐，裴漱十分内疚，她说道：“阿林莫慌，殿下不会怪罪于我的。”

        宋巢和点点头：“厨娘先出去吧，孤不会怪罪裴卿的。”

        林厨娘看看裴漱又看看宋巢和，低头行了一礼后走出了膳房。

        没有外人后宋巢和瞬间变脸：“裴卿秘制酥山这般美味，孤不忍独享，拿瓷碗来，孤分你一半。”

        裴漱眉毛一跳：“不是不怪罪我吗？”

        宋巢和自己动手倒了一半出来，然后把瓷碗塞进裴漱手里：“只准你醋我是吧？”

        裴漱噗嗤笑了，对着宋巢和举起了碗：“干？”

        宋巢和与她碰碗：“干！”

        瓷碗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嘶，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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