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甜蜜

孟今年和奚焱排队买鸡蛋饼时，遇见了班长林耀禾和班上几个男生。他们都是住宿生，还未离校，像在附近的快餐店刚吃完饭正准备回校。孟今年原本没看见他们，还是林耀禾喊了一声，她才回头，对他笑了笑。林耀禾为人爽朗幽默，当初能当选上班长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孟今年极少和班上的男生打交道，因为许明诗的关系，和林耀禾尚且算是熟悉。偶尔班上也有人开玩笑，说孟今年和许明诗是林耀禾的娥皇女英。这些调侃，孟今年自然没机会知道。此时她这一笑，引得旁边的男生们一阵起哄。林耀禾佯作生气，把身边的兄弟捶得没声了，回过身来对孟今年笑：“许明诗和你说了吧？今晚七点，添萃小馆，你可一定要来呀。”

        “需要准备什么吗？”

        林耀禾摆手：“不用不用，我们都订好了。而且这次是用剩下的班费办的。”

        孟今年说：“好。”

        林耀禾徒劳地挠了挠头发，他理着寸头，看上去像个运动健将：“需不需要来接你？对了，你现在住哪儿啊？我听许明诗说，你住在亲戚——”

        “没关系，我认识路，”孟今年打断他，“谢谢你。”

        “啊……其实我可以……那好吧。”

        孟今年正要说再见，一只手拂过她的肩膀。孟今年转过头，奚焱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捏着一片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林耀禾这时候也看见了奚焱，一眼认出这是常年飘在贴吧首页的学霸校草。

        林耀禾气势有些弱下去：“孟今年，这是你的朋友啊？”

        孟今年不知道奚焱算不算是她的朋友。若说朋友，他们太不了解对方。可装作是陌生人也不合宜。她与别人沟通交流时常有障碍。许明诗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熟悉彼此的雷池，也不必刻意圆融。奚焱和她认识的时间很短，可她极少觉得不舒服。甚至，在和奚焱相处时，她觉得自己找回了正常人的语言流畅感。原本以为生锈了的钥匙，好像淬去了钝锈，又能重新开启一扇门。

        孟今年还未回答，听见耳畔一声轻笑：“三班班长你好，我是今年的朋友，奚焱。”

        林耀禾神情复杂。

        不知哪个男生又发出怪叫，是幸灾乐祸的调调。

        孟今年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往右侧边挪了一些，借着奚焱的身高，彻底阻断了他们的视线。只是，她不知道，在林耀禾和那些男生眼里，她这躲避性的一挪，恰恰像是向奚焱投怀送抱。

        奚焱也误会了，却是另一种误会。

        她的脸庞“晒”得发红，他有些心疼地伸手替她挡住直射在脸上的光：“很热？要不我们不买了。”

        孟今年看着前面付账离开的人说：“没关系，就快到我们了。”又怕这个理由不够充足，添了一句，“我很想尝尝。”

        奚焱听出一丝可怜劲儿，忍不住拨了拨孟今年被风吹起的发丝：“以前没买过？”

        孟今年把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深嗅着葱香，表情有些不自知的哀怨：“我不喜欢排队。”

        那现在怎么喜欢排队了？

        还是因为有我？

        奚焱没有问，心里却觉得无比熨贴，手指悄无声息抚过她的耳廓，笑着说了一句：“小笨蛋。”

        “我只是懒，不是笨。”孟今年辩解。

        奚焱眉眼一弯：“好好好，你不笨，我笨。”余光瞥见林耀禾那群人已经离开。

        两个人买完鸡蛋饼，就在窄□□仄的店里吃。没办法，天气炎热，又拖着行李，无法走远。如果可以，她其实愿意和奚焱一边吃着鸡蛋饼一边逛学校。

        就像奚焱和商惠曾经那样。

        孟今年记得有晚自修的日子里，课间休息，许明诗总拉着她去逛操场。他们学校的操场很大，但铺了橡胶跑道，晒了一整天，到了夜晚，混杂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味道其实并不好闻。操场周围还种着不知品种的树，树冠很大，树筋虬蜒至花坛，坛壁不知何时有了一条条狰狞的裂缝，白天的时候可以看见蚁群进出。许明诗喜欢跑步，孟今年就在后面慢吞吞地走。许明诗跑了一圈追上她，就停下来和她一起走。几乎每次都能遇见乘着夜色在操场散步的情侣。

        孟今年不知道她们每次遇见的是同一对情侣还是不同的情侣。夜色太深，何况她从来不去看他们的脸。只是视线所及，总会看见两只十指相扣的手，随着前进的步履轻轻晃动，大胆而甜蜜。

        有一次，许明诗问她有没有和除亲人之外的人牵过手。孟今年想了想，说没有。许明诗就扣住她的手跑起来，大笑说“那我就是第一个啦”。

        孟今年由着她闹。

        一方面，许明诗是她的同桌；另一方面，她并不讨厌许明诗。

        许明诗的性格有些像商惠，但又比商惠更加明亮和清澈。

        她和许明诗的相处过程里很少有磕绊。唯一一次“大动干戈”，导火索是一个男生不小心摔坏了她的小台灯。那个时候几乎每个高三住宿生都备着一个充电型小台灯，用于熄灯之后的苦读。孟今年其实并不需要，但那时正好她生日，许明诗买了两个小台灯，白色的给她，蓝色的留给自己。那个男生知道孟今年那个白色小台灯是崭新的，所以就商量说给她赔一个全新的。孟今年答应了。旁边的许明诗却突然把头埋在手臂里哭了起来。孟今年把纸巾塞到她手里，许明诗扬手一扔，仰起脸，红着眼问孟今年：“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孟今年解释说：“他不是故意的。”

        许明诗气得翻白眼：“是是是，你最宽宏大量，别和我这么小气的人做朋友！”

        孟今年明白过来，忙说：“我很喜欢那个小台灯。”

        许明诗冷着脸：“孟今年，不用装了，我都替你觉得辛苦。”

        孟今年便放弃了沟通。

        是因为许明诗一针见血，还是被戳穿之后的一丝负罪感？

        她的确对这个生日礼物不那么在乎。

        她对很多事都不在乎，倒不算是针对许明诗。

        许明诗当然也有理由生气。孟今年啊，是一块热血焐不化的顽石。

        那次事件，她们足足有两个星期没有和对方说话。因为坐在前排，连奚镜清都察觉到了不寻常。女性的友谊虽然敏感却也有韧度，奚镜清没有刻意找她们谈话。

        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破冰的契机是1200米跑步考试。那天高温，单单是在操场上站着都像在火舌里跳舞。测试到一半，和孟今年一组的一个女生突然晕倒，孟今年气喘吁吁，和周围的同学上去搀扶那女生。前一周已经考完的许明诗也冲过来，扶的却是孟今年。

        “你的脸白得跟鬼一样你知不知道？”许明诗骂她。

        孟今年配合道：“我觉得头有点晕。”

        许明诗拧开盖，把矿泉水递给她。

        孟今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呛了好几口。

        许明诗拍她的背：“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至此，这一页不合总算是掀了过去。

        孟今年和奚焱吃完鸡蛋饼，就叫了一辆的士回公寓。行李放在后备箱，两人并排坐在后座。车内空调开得低，孟今年在这冷热的短暂交替里不禁眩晕了一下。

        奚焱察觉：“怎么了？”

        “没事。”

        “给你。”

        孟今年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右手手心被奚焱包裹住。他没有用力，像对待小动物一般，婆娑过她的食指。紧接着，手心多了一颗薄荷糖。孟今年剥开糖纸，把糖送进嘴里。清凉通了五感，果然舒服许多。

        “什么时候买的？”

        “不知道，在口袋底扣到的。”

        孟今年皱眉。

        奚焱笑：“骗你的。”

        孟今年吮着糖：“你说谎都不眨眼。”

        “这算赞美吗？”

        孟今年打量他：“你缺这样的赞美？”

        奚焱满意一笑：“这一句是赞美了。”

        孟今年别过脸不肯再进他的圈套。

        奚焱逗她：“还要不要糖？”

        孟今年对着车窗说：“你留着自己吃吧。”

        奚焱挪近了一些，但因安全带束缚，无法靠得更近。他盯着孟今年的耳垂，只觉得可爱得不得了。他没有糖了。那颗薄荷糖是今天早上拿钥匙时不小心带进口袋里的。可是，他觉得，无论自己有多少糖果，他都愿意一颗一颗献给这个女孩子。他忽然发现，此刻的甜蜜这样纯粹，与她身体对他的诱惑力像两条并行的线。

        两人终于回到公寓，孟今年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当时那两个警官。

        奚镜清正泡茶招待他们，看见孟今年和奚焱回来，松了一口气。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奚镜清低声问。

        “调静音了。”奚焱放下行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有五个未接来电，低声道，“姑姑，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你别管，没你的事。”奚镜清把他推回房间。

        孟今年心知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自己坐下了，平静地和他们打招呼。

        “孟同学，今天来找你只是想问一些问题。你不要紧张。”

        “商惠不是自杀？”

        “孟同学，我们想问的是关于徐婷的事情。你和徐婷的关系如何？”

        徐婷是那个与她同租一个公寓，在ktv上班的女孩。

        孟今年抛出和当时一样的答案：“不熟。”

        “她有没有说过要介绍你去ktv做兼职？”

        孟今年摇头。

        “那她对商惠说过吗？”

        孟今年思索半晌，迟疑地点头：“好像有过。一个月前……”

        “记得细节吗？”

        “我只听见徐婷对商惠说ktv兼职工资很高。”

        商惠那时家里经济好像出了一些问题。一时动心也不是没可能。

        两个警官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起身：“谢谢你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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