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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蔓延


晚上,房东打电话过来,问孟今年何时来取行李。

        好好的一个公寓,出了这样的事,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再租出去,真是倒霉。房东心里烦闷,语气便有些不耐,对孟今年多透露了几句:“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大胆,白天在学校是三好学生,晚上去ktv和社会上的人不清不楚。”说完发现自己间接把孟今年也骂了,只因平素孟今年端端正正的,甚至有些老气横秋,房东下意识就没把她囊括在“小姑娘”里。

        孟今年倒没什么感觉。也没附和,只是沉默地听着。

        和房东商量定下了取行李的时间,刚挂断,许明诗的电话就进来了。

        “打你电话居然占线?”许明诗在那边大惊小怪。毕竟她在学校几乎从来没看见孟今年和谁打电话,短信也极少。有时候许明诗自己话费用完了,就借孟今年的。

        孟今年没解释,问她什么事。

        许明诗说,她受班长之托,邀请孟今年去班里的聚会。孟今年几乎不参与这样的场合,即使去了也只是在角落里当雕像。孟今年不想败别人的兴。

        许明诗费尽三寸不烂之舌,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最完整的聚会了。

        最后一次。

        谁知道哪一次会是最后一次?

        譬如那一天夜里,经过商惠的房间,怎会预料到是她的最后一次。

        “而且这次允许带家属耶!”许明诗很兴奋。

        高考结束,像是阴霾散去,平常掩饰压抑的恋情便纷纷冒出头来。

        一场成人礼,使一切变得光明正大。

        “你有男朋友?”孟今年随口问道。

        许明诗笑说:“我男票在海外拍戏呢!”她说的是她最近迷上的一个小鲜肉演员。

        孟今年说:“那太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能看见你男朋友就行了。”

        孟今年愣了片刻:“谁?”

        许明诗以为她不好意思:“我们亲爱的校草大人----奚焱啊。”

        孟今年明白过来:“他不是。”

        “还保密啊?那天考试结束,好多人都看到你们一起走了呢。”

        孟今年有些苦笑不得:“我们只是最近认识了而已。”

        许明诗毕竟没有亲临现场,只听说孟今年和奚焱一起撑伞,还有一些夸张的传闻说两人在伞下接吻。奚焱这个人许明诗不了解,但许明诗知道,孟今年不会做这种事。

        “真不是啊?”那我就放心了,许明诗想。

        第二天早上,孟今年发现奚镜清在家,就对她说了取行李的事。奚镜清没顾孟今年反对,把奚焱叫醒,让他陪孟今年去当苦力。奚焱像是一夜未眠,黑眼圈有些明显,眉宇间的憔悴遮掩不住。奚镜清问他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奚焱默认。

        孟今年心里涌出奇妙的感觉。

        昨夜她没有听见任何键盘敲击的声音。

        半夜里最大且唯一动静是淋浴声。

        她听了一会儿,那水声仿佛也侵入她的梦,却变成水滴声了,从孤零零的水龙头里漏出来,她伸手去拧,怎么拧也拧不紧。

        两人来到了公寓。出租屋里,一切依然是孟今年那天早上离去的模样。

        孟今年从厨房搬了一张椅子给奚焱,太小,也太矮,高高大大的奚焱伸展不开,没一会儿就站起来,问孟今年需不需要帮忙。孟今年想了想,找了几个纸箱,请他帮忙把堆得满桌的旧书装进去。

        没有开电扇,出租屋十分闷热。

        奚焱翻着旧书,总觉得那薄薄的纸页将在自己的指尖烧起来。奚焱手握着一本数学参考书,随意一翻,翻到三角函数那一章,一道题目下没有解题的过程,只有一行娟秀的字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般。

        奚焱心头一动,目光投向站在床板上拆蚊帐的孟今年。

        她穿的依然是那条黑色裙子,两只手臂向上攀伸着,艰难地解一个死结。

        大半蚊帐垂落在她身上,仿若婚礼上的雪白肩纱,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圣洁。

        他的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身流连纠缠到两截雪润的腿,两边膝盖上都有红印,大概是刚才跪在床板上造成的。

        那一寸肌肤,红与白那样分明。

        奚焱险些控制不住。

        这具身体,是开启他欲望的原始钥匙。

        他在那些见不得光的杂志上见识过更丰腴更美好的身体。可是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个。每一次想着她放纵轻狂,结束之后,他都陷入更深的空虚和困惑里。

        饮鸠止不了渴,阳春化不了雪。

        她无意猎捕,是他甘为俘虏。

        奚焱收回目光,把数学参考书放进箱子,又撕了一大截胶带,像封禁自己的欲望一般,贴得严丝合缝。

        这边,孟今年终于把死结解开,跳下床板,把散落的床帐慢慢收拢起来。

        她其实没有多少行李。衣服和床单之类装满一个大行李箱,书包里装着笔,日记本和买了几本杂书。房间里的家具都不属于她,剩下的可当作垃圾扔掉。

        奚焱试着抱了抱装满书的箱子:“很重,你一个人带得回去吗?”

        “不带。我和房东说好了,留在这里,直接卖掉。”

        “我刚才把你的笔记本放进去了。”

        “没关系,”孟今年笑了笑,“我不要了。”

        “真潇洒。”

        “你还留着?”

        “我姑姑不许我扔掉。可能是当作相册一样的纪念品吧。如果保存得好,也许十几年后,我的孩子会来翻这些东西。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你想得好远。”

        “你没想过吗?”奚焱停顿片刻,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比如未来的孩子?”

        她想过。

        在路上遇见幼儿园放学的孩子时,她就想过。眉眼弯弯的小孩子,海军蓝衬衫,黑色背带裤,短头发柔柔软软,背着红色的小书包,踢踢踏踏,扑进怀里还有淡淡的奶香。

        可她勾勒不出自己。

        她勾勒不出成为母亲的自己。

        她记得偶然从许明诗那里看到关于分娩的纪录片。后来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躺在床上的产妇,腹部高耸,撕裂般的疼痛由那里蔓延到全身。

        她怕极了。

        孟今年笑,回答道:“我总觉得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奚焱只觉得一阵凉意,蛮横地劈开热风,钻进心腔。

        孟今年收敛起笑容,语带歉意:“我不是故意吓你。”

        “孟今年,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也许只有循着每一条皱褶纹理,才知如何征服。

        孟今年皱起眉:“你吓到我了。”

        “我以为你不怕死。”

        “我是不怕死,”孟今年把尼龙绳拉紧,“我怕疼。”

        行李收拾完毕。孟今年环顾,发现自己其实在这个房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雪白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挂饰,唯一的涂鸦,一只吃草的小兔子,还是在她之前的租客留下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经过商惠的房间时,孟今年的步伐慢了一些,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的奚焱回头看她。

        “怎么了?”他问。

        “以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偶尔会听到风铃声。”

        奚焱沉默片刻:“肇峰送过她一串风铃,是生日礼物。”

        他想起商惠在他面前炫耀过,还揶揄,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孟今年。

        仿佛是昨天。

        未开灯的走廊略显昏暗。

        孟今年望向奚焱。她以为他哭了,走近才发现,他没有哭。她的手停在咫尺。奚焱就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两个人其实都汗流浃背。这一握,加剧了黏腻的感觉。

        孟今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轻轻晃了晃。

        奚焱没有松开。

        孟今年被他一把拉近,沉重的呼吸带出混沌的热意。她疑惑地抬头,看见奚焱眸子涌动着相似的迷茫。

        他的呼吸炙烤着她。

        “奚焱。”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不似想象中的冰冷,而是软糯的,带了一丝怯意。

        他醒神过来,立刻松开了手。

        孟今年后退一步,把双手藏在了身后。

        “疼吗?”奚焱觉得自己快疯了。

        孟今年摇头。

        “走吧,我请你吃鸡蛋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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