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承宠

“小主，祺妃喊您去品茗听琴，您这都称病几次了？”燕语闭上屋门，一脸忧色。

        “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是借腹生子，在此之前，又想让皇帝知道我是她的人。”

        “可您根本不是她的人啊。”

        “她只需要皇帝这么想，我怎么想可不重要，”徐答应无聊地在桌上转着簪子，“小陆子可真慢，都一个时辰了，不就拿几匹新缎吗。”

        话音刚落，却见那身形颀长的青衫内侍自如地推了门：“奴婢好委屈啊，分明是替小主办事，还要遭小主埋怨。”

        徐答应鼓着腮帮子，一双潋滟美目故作哀怨地微转：“分明是你爱在外头玩，不知道摸到哪个殿里去了呢。”

        小陆子懒得辩解，呆呆地趴在小桌上，含笑瞧她，视线转到哪边，徐答应便跟着躲。

        “不说就是默认了，”徐答应拿起绣竹落影的扇遮面，“不许看我。”

        燕语眼皮直跳：“你们聊，奴婢走了。”

        小陆子笑了，见怪不怪地抽了她手中的瓷柄扇：“偏要看。”

        “你真是胆肥了，一点也不可爱！”徐答应又拿扇柄敲他，一双凝脂皓腕却被他轻松捉住，只得恨恨地欲凑去咬他，“不可爱！”

        小陆子赶紧松了手，眼神亮晶晶的：“小主莫名其妙想吻我，可爱。”

        徐答应双颊飞红一片，趁机扑上去打他：“让你自作多情！又在肖想本宫！”

        豆绿宫裙的女子嬉笑着，一个没稳住，像是落进了俊逸男子的怀抱里。

        她略显无措地望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莫名泛着些妩媚。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扑着空山新雨般的皂角香。

        小陆子眸色若水，无声地抚了抚她的发。而徐答应瓷白的天鹅颈微微仰起，大胆地扣住他的腰。

        阴天向晚，光线昏昏，荼芜香混着二人发香，似有若无地在温软的空气里袅袅。那男子以修长的双臂静静环着她，复又怜惜地敛眸，在她眉心落下无比清浅的一吻。

        次日，莺在堂来了位稀客。

        嘉琬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哪里啊？嘉琬要回蕊珠宫，呜呜呜……”

        徐答应和小陆子蹲在小姑娘跟前，面面相觑。

        “奴婢斗胆，敢问谁带您来的？”小陆子先审她。

        “我……我不知道啊，”小公主嚎得更厉害了，“嘉琬要回蕊珠宫呜呜呜……”

        “公主，您在徐小主这里玩一会儿好吗？您不见了自有人会来找你的。”

        “不要！要徐娘娘送我回去。”

        徐答应心一沉：“还是我们陪嘉琬等人来接吧。”

        嘉琬盯着二人，见他们了无送她回宫的意思，还离她一尺远，既不喂吃的又不递喝的，心想祺娘娘给的任务怎么会这么难，干脆演也不演了，径直晕倒。

        小陆子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对上徐答应的视线：躲不过了。

        还没过半柱香，几个有备而来的宫女出现在莺在堂前，惊讶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徐答应苦笑：“公主迷路找了好久，可能累困了。”

        另一拨宫女仓皇失措地赶来：“怎么偏偏在这里晕倒了？还请徐小主去跟我们娘娘解释解释。”

        残害皇家骨肉的罪名不能乱背，祺妃算准了她。

        “那便有劳带路了。”

        不出意料，祺妃又给她灌罚酒又给她吃敬酒，提点道：“公主确实只是累困了。妹妹缠绵病榻许久，来都来了，不如坐久一些，跟姐姐看看新到的缎面首饰？”

        “但凭姐姐吩咐。”

        “你要知道，皇上召谁只是一句话的事，本宫此番替你引荐，也算给你略添薄面，还望你记得。”

        “妹妹记得。”

        “妹妹身上这粉褂子有些旧了，不如在我这儿挑几身试试吧。”

        徐答应答应了。

        她试完衣裙，又试头面，吃了糕点，又将留晚膳。

        小陆子像个隐形人，被她全程忽略着，她本也没让他跟来。

        “皇上驾到！”

        祺妃带着徐答应福身：“臣妾恭迎皇上。”

        小陆子跟着蕊珠宫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

        “这便是徐答应？”皇帝眯着眼打量她，却是在跟祺妃说话，“你所言不假，是个美人。”

        徐答应接话：“陛下谬赞了。”

        “你进宫多久了？”

        “回皇上，臣妾入宫八年多了。”

        “哦，那想来也住习惯了，近来可好吗？”

        “回皇上，臣妾无德，幸承陛下福泽，皇后与众妃关照有加，宫中内侍宫女无不顺意，一切安好。”

        皇帝“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和蔼道：“晚膳后，你陪朕回存德殿批折子。”

        祺妃面上绽着乐见其成的笑，三人在桌上吃得开心。小陆子留在廊下的芭蕉疏影里，神色难明。

        直到皇帝挽着这旧瓶新酒的窈窕美人上辇，小陆子才犹疑地跟到殿门边。

        徐答应坐上辇才瞧见他，像刚想起来似的：“小陆子，你回宫去吧。”

        徐答应不愿多看皇帝的老态。

        宫人尽退，烛火幽微，她一言不发，只是随着他上下起伏，双眸盈水。

        “你叫什么名？”皇帝停下来问她。

        “臣妾闺名约云。”她的长发倾泻在金铺绣榻间，如绸如缎。

        “是个好名字，”皇帝像是想安慰她，轻轻按着她的眉心，“回去封你为常在。”

        徐答应觉得自己眉心发冷，想起昨日那个吻，蓦地竟说不出谢恩的话来。

        “小姑娘，想什么呢？”

        “臣妾受宠若惊，”徐答应吓得坐起来，“臣妾谢陛下垂爱。”

        徐答应回宫已是三更，风露添寒。四个内侍抬着辇，一个掌事提着灯，落在莺在堂前。

        那掌事太监满面笑容地扶着她下辇：“恭喜小主，小主好生歇息。”

        “有劳公公了。”徐答应裹着宽大的烟色螭纹貂绒披风，摸了摸袖袋，竟是犯蠢忘了带赏钱。

        她正尴尬着措辞，旁边一人不知何时走近了：“张公公，一点心意，我家小主劳您照顾了。”

        张公公掂量着银锭子，眉开眼笑地收了手：“小陆子，你家小主可算是个有福气的。陛下生怕徐小主路上着凉，亲自系的这披风。”

        “小主有福气，就是下人们的福气了。”他笑吟吟的。

        内侍们抬着空辇走了，二人走近居处，一路无言。

        月华如练，洒落空庭，徐答应解了披风：“你拿着。”

        小陆子没接：“天很冷，小主披上吧。”

        徐答应一动不动，固执道：“你不听我话了。”

        “奴婢不敢，”他虽是这么说着，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却在她颈间系带穿梭，直到确认给她捂得圆圆滚滚了，“小主多可爱呀。”

        徐答应垂着眼睫，像是在蕴泪。

        他只好尽量平静温柔地注视她：“屋里烧着火盆呢，小主快进屋吧。”

        徐答应刚挪步子，月光下瞧他眉宇憔悴，目光躲闪，却难掩一派怅然。她心下霎如河堤溃防，真真切切地哭出声来。

        “小陆子，我不高兴，”徐答应语无伦次地边哭边蹲下，“你站外边多久了，为什么不在屋里等？呜呜呜，我不要你等，你也不要喜欢我，我被卷进去了，陆一流，我逃不掉了，你别再喜欢我了，你别……”

        “小主！”小陆子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痛苦至极地抚着她的发，“你听好了，我陪你，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不许你再这样说。”

        他埋首于她芬芳肩头：“不喜欢你，还叫我怎么活呢？”

        冬风消瘦，一点点卷起零星雪屑，还混着远处寒梅的恼人馥郁。他们在这个小院落见过八年的初雪，没有一次像这般难过，好像所有的情话都弥散在风雪中，了无回音。

        徐答应封了常在，珠玉赏玩隔日一来，炭火不歇。

        老皇帝似乎真有多爱她，叫她陪着用膳，陪着批奏折，同乘一辇往御花园散心。

        连阮嫔都跟着复宠，秦贵人气得直跺脚。

        过了年关，皇帝更是夜夜留宿莺在堂。小陆子守门添香，端茶倒水，一整天跟小主说不上一句话。

        “云儿，你屋里下人太少了些，瞧把小陆子忙的。朕叫皇后再给你拨几个能干的来。”

        徐常在觉得人多不便，却实在心疼小陆子：“臣妾谢过皇上体恤。”

        “坐着冷，快到榻上来。”皇帝将茶盏一搁，淡淡地暗示她。

        小陆子垂下眸，熟练地将茶撤了。一室兰麝香气，好不腻人，婀娜的后妃半推半就走向床边，烛影之外的内侍不动声色地退下，下帘关门。

        屋里香暖垂帘密，屋外小陆子在凄风冷雨中呵着手，想着：她该多难过啊。

        崇安三十年暮春，双燕绕梁，花满翠壶，徐常在有孕了。

        皇上给她封了贵人，赐了一批宫女内侍，却来得少了。

        新来的四个小内侍才十余岁，对着莺在堂的掌事太监又惧又怕，却忍不住探听：“陆公公，咱们伺候小主有没有什么讲究啊？”

        小陆子脑海中勾勒出她或俏皮或妩媚的身影，不由带笑：“小主爱吃江南糕点，不能吃辣，辰时起，亥时歇，素日就爱绣绣小玩意儿。小主喜静，你们平日收拾不要进小主的屋，有事问我和燕语，别去烦她。”

        虽说多了许多帮手，小陆子却愈发忙了。徐贵人孕吐得厉害，每日坐着躺着都郁郁寡欢，他急得使出浑身解数，又是买小孩的玩意儿逗她，又是做贼似的溜进屋给她揉肩捏腿。

        徐贵人摸着小腹：“你猜是女儿还是儿子呢？”

        小陆子安慰道：“一定是个小公主，和小主一样可爱。”

        “我也这样想，”徐贵人托腮望着屋外追逐的双燕，“我们叫她燕燕，你说好不好？”

        “真好。”

        自从这莺在堂热闹起来，小陆子也不敢在徐贵人的屋里久待。负责洒扫的内侍经过廊下，小陆子朝她一拱袖，避嫌走了。

        徐贵人支颐坐在窗边，只觉心头还有没说完的话，没解开的结，恼恨不该同他多费唇舌去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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