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燕

南风烘暖，盆草郁郁，徐贵人捧着七个月的肚子坐在廊下吹风，唤来燕语和一个叫琴儿的小宫女打扇。

        琴儿活泼解闷，缠着燕语说她跟小林子的事，燕语搪塞着：“不就那么回事吗，谁还没有个对食了！”

        琴儿郁闷道：“我便没有呀！”

        燕语教训道：“你才多大啊，收起你的春心，好好伺候小主。”

        琴儿闻言更郁闷了：“想来是我太小了，他不喜欢年纪小的。”

        徐贵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哪个宫的？让你燕语姐姐去问问。”

        “就是咱们宫的陆公公呀。”

        燕语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得喘不上气。徐贵人撑着肚子，像是在克制即将喷出的笑意。

        小姑娘没明白：“笑什么啊？他就是很冷漠，看着客客气气，实则拒人千里，要不是他长得太好看又有品阶，怎么会有这么多宫女喜欢他？”

        徐贵人算是憋住了笑，不禁逗她：“你倒说说还有谁喜欢他。”

        “昭阳殿的翠环、银镯，淑序宫的阿絮、留冰……”

        燕语笑得脸疼，心想这下小陆子要被好一番算账了：“你叫她们想都别想，陆公公早就跟人结了对食，都好几年了。”

        “是吗？”琴儿还在思索，“我可从没见他跟哪个宫女来往过密。”

        徐贵人被这说辞莫名其妙地讨好到：“谁说他的对食是宫女了？也可能是别的内侍啊，反正你们是别想了。”

        于是，一表人才的陆公公找内侍结对食一事在莺在堂传开了。徐贵人笑嘻嘻的：“可不是我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琴儿翠环银镯阿絮留冰瞎猜的。”

        小陆子百口莫辩，万般无奈：“小主啊，你高兴就好。”

        燕燕出生在深秋寒冷的雨夜。

        她不知道，她还在徐贵人肚子里的时候，被姚妃下了三次毒，虽都被化解，徐贵人终是喝了一口，产后体虚不已。

        燕燕更不知道，姚妃扣下了一直给徐贵人诊脉的王太医和产婆。为了她的平安降生，阮嫔雨夜跪在御前，陆公公在祺妃宫里磕了三个头。

        次日，皇帝抱着最小的公主逗了好一会儿，取名“嘉琉”。莺在堂上下其乐融融，似乎一切都随着新生云开雾散了。

        连姚妃也高兴是个公主，禁足还没过，就托婢女送礼物了，都没动手脚。

        阮嫔晚些带了一沓女孩的小衣服，燕语和小林子拿着拨浪鼓逗她：“看看这是谁？要叫母妃。”

        徐贵人瘫在榻上，心里开心：“叫什么叫，才这么点大。”

        燕语不理她，指着小陆子悄悄跟燕燕说：“你叫他什么？要叫爹爹。”

        小陆子故作气恼：“小主，你婢女疯了吧。”

        徐贵人极小声地说：“只能偷偷摸摸地叫。”

        阮嫔笑得开怀：“小林子，嫉不嫉妒，看小陆子白捡了个女儿。”

        小林子支吾着脸红，徐贵人却打了岔：“不是白捡，这个胖燕燕可把我们陆公公熬垮了。”

        小陆子不服，话里有话：“瞧小主说的，才不是为了燕燕呢。”

        阮嫔“啧”了一声：“这打情骂俏的。”

        嘉琉公主周岁了，祺妃见徐贵人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旁敲侧击问：“妹妹，皇上常来看嘉琉么？”

        徐贵人抱着女儿：“算是常来吧。”

        “可你这肚子，什么时候再生一个呢？”

        “姐姐，这些都是缘分，急不得。”徐贵人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令她不受控制地扭头干呕起来。

        祺妃见状大喜，对小陆子喊道：“快去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确是喜脉。”

        祺妃像是找到了寄托，一改这一年来的不豫神色：“妹妹一定要好生将养，姚妃那边尽管交给姐姐对付。”

        徐贵人笑不出来，只说：“那便多谢姐姐了。”

        徐贵人很烦心，小陆子也是。

        她找了王太医细细诊脉，她体虚之症还没恢复，这些年的避子汤又像是毫无药效，此番有孕，拖得身子越来越差，行步则飘。

        姚妃的手段她也算略略领教过了，若再次成为箭靶子，她不确定莺在堂上下能否保全。

        王太医给她开了堕胎药。

        “小陆子，我自私吗？”

        “完全不，小主只是想活着。”

        “我好害怕，我们安生日子才过上多久啊。”

        皇帝得知徐贵人的喜讯，又大肆赏赐了一番。

        数日后，祺妃面色不善地冲进莺在堂：“徐约云，你好大的胆子！”

        徐贵人和小陆子对视一眼：燕语没办成。

        “你竟敢堕胎，你这是谋杀皇嗣！”祺妃怒急，再也懒得跟她演，“本宫辛苦栽培你，替你挡了多少刀子，你就如此报答本宫！”

        徐贵人昂首瞧她：“臣妾没有堕胎，臣妾是自然小产，这个孩子，本就保不住。”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的堕胎药方还在本宫手上！”

        “臣妾没有用上。”

        “本宫不管！”祺妃一双丹凤眼寒光闪现，“本宫要你继续怀孕，诞下麟儿。”

        徐贵人了悟，声音发颤：“狸猫换太子，此乃欺君。”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贴身婢女失踪半日了。”祺妃见她慌张，冷静得笑起来。

        “燕语……”徐贵人重重喘着气，逼自己静下来想想。

        燕语本要将莺在堂偷堕胎方的宫女绑了扔出宫去，走到半路却跟同行的内侍失了联系，想必被反将一军了。

        “她在哪儿？”

        “你不要乱猜，总之在我手里。你听我的话，各取所取，不好吗？”

        徐贵人捏紧了拳，只觉自己从未斗得过这女人：“很好。”

        燕语消失的第三日，小林子独自来了莺在堂。

        徐贵人坦言：“蕊珠宫如铁桶般难进，而莺在堂不知还有多少眼线，我确是个没本事的小主，而今不动，才能不折损。”

        小林子问她：“那燕语的事，徐小主打算如何？”

        “只能顺利诞下皇子，交给祺妃。”

        小林子眼圈红了：“你们不知道，祺妃是个疯子！燕语在她手上三天了，说不定要没命，你们都不管吗？”

        小陆子拦着他：“你怎知我们没去过蕊珠宫？小主没有不管，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祺妃宫里有刑室，犯了事的宫女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那你要如何？”小陆子眸色冰凉。

        “我去找姚妃娘娘。”

        “停！”徐贵人呵住他，不告诉他此事有多严重，他怕是不会死心，“我信姚妃巴不得抓住祺妃的把柄，但祺妃为何要扣下我的宫女？姚妃耳目众多，一查即知。祺妃到时推我出去，把自己摘个干净，这事就消停了。我堕胎假孕，还能活吗？”

        小林子被这“堕胎假孕”震惊得说不出话，差点跌坐在地，不料小陆子补刀：“你有没有想过，你来莺在堂一趟，还回得去昭阳殿吗？”

        小林子忽觉已入死局，他是姚妃宫中人，既在这个节点来莺在堂，不管是否得知这惊天秘密，前脚出门，祺妃的人一定后脚就来灭口。

        “如果你不回去，姚妃会发觉吗？”徐贵人问他。

        “奴婢只负责洒扫，入不了姚妃娘娘的眼。”

        “你可不要低估了姚妃的精明，”徐贵人眉头紧锁：“你先待在莺在堂避一避，但愿能熬过此劫吧。”

        可怜的徐贵人提心吊胆了半年，不是做梦梦见燕语惨死，小林子掐着自己脖子索命，就是梦见姚妃祺妃要杀她，还把小陆子活活打死在她面前。

        直到春夏之际，产婆抱着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对着她一顿“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她才产生了尘埃落定的实感。

        不管后续如何，此刻宫苑草木正蓊郁着。

        皇帝给徐贵人封了嫔，小皇子取名为“琅”。

        琅儿被抱去蕊珠宫的当天下午，燕语回了莺在堂。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徐嫔无数次设想过祺妃不守承诺该当如何，自己狗急跳墙投奔姚妃的胜算能有多大，如今看着燕语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没胖没瘦，简直要说不出话。

        燕语泪眼婆娑：“小主，我这次能出来，竟还有莺声的一份。”

        “莺声早就背叛祺妃了，但她替姚妃做多少事姚妃都不信，还让她继续在蕊珠宫住着报信，”燕语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她在暗室被关了两年，除了帝后召见和宫宴，完全没有出过门，嘉琬也几乎没人管。”

        徐嫔默然。

        待燕语和小林子离了屋，小陆子立在门边，揣着手：“说起来，小主还记得那个雀头箍吗？”

        “嗯。”

        “那是刘公公偷的，其他两个内侍一人分了点碎银。”

        “这么多年，你都没提。”

        “奴婢也是后来才确定，”小陆子无奈道，“而且奴婢想先替小主找回来。”

        徐嫔笑了：“有什么好找的？你知道那是谁给我的么？”

        “奴婢不知。”

        徐嫔眼波微敛：“出生时家里订过娃娃亲，银箍便是他家给的。后来他家犯了事，抄家灭族，我父亲也被贬桑城。”

        小陆子表情僵硬，难得地没接话，徐嫔歪头瞧他：“不许吃醋哦，我跟这人见都没见过，觉得好东西丢了可惜罢了。”

        “奴婢哪敢吃小主的醋，”小陆子又恢复了那副笑脸，“奴婢自私，倒庆幸小主入了宫。”

        “我也庆幸，”徐嫔烟波美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不然陆公公就要被别的人抢走了。”

        “才不会，那样奴婢就要孤独终老了。”

        徐嫔斜睨着他，似乎觉得今天的陆公公顺心得可爱，忍不住逗上一逗：“人那么好看又有品阶，怪不得那么多宫女喜欢呢。”

        “小主，都十一年了，除了您哪有人喜欢奴婢啊？”

        “这么久了啊，”徐嫔望着他俊朗眉目和宛若刀削的脸，似乎还能描摹出他当年一副讨喜娃娃脸的样子，“真希望琅儿的事败露之后，我们还能活着。”

        “会的，”小陆子也凝望着她娇俏不减的白皙面庞，“小主，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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