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对食

仲夏，那盆草已经一尺高了，徐答应都怀疑这是不是某种花。

        小陆子无可奈何：“小主，这真的是草。”

        “早知道我也许个愿了。”

        “奴婢也替您许了。”

        到了梧桐积满庭院的中秋，阮贵人诞下小皇子，升为嫔，没过多久，秦贵人也诞下一位小公主。

        皇帝和高位妃嫔们都已年近半百，宫中许多年没有这般小的小孩了，小皇子的满月宴上，嫔妃聚作一团，慈爱无比地抢着要抱抱他。

        徐答应没去凑这热闹，反正平日都是小皇子张牙舞爪地求她抱。

        姚妃轻轻拍着小皇子，坐在皇帝身侧：“璟儿跟他皇兄长得真像呢。”

        徐答应腹诽，璟儿白嫩可爱，你儿太子肥黑流油，好假的瞎话。

        不料皇帝附和：“是啊，倒让朕想起琮儿小时候。”

        琮儿？徐答应记得故太子名珀。

        姚妃黑了脸：“陛下心里总是没有珀儿。”

        小皇子在几个妃子怀里轮着睡了好一阵，阮嫔自开宴就没再抱过他。她有点不安，上前道：“姚妃娘娘，您抱久了会手酸，让臣妾来抱璟儿吧。”

        姚妃不悦：“珀儿十岁本宫还抱得动，本宫当娘当了二十多年，不比你会照顾皇子吗？”

        皇帝牵起阮嫔的手拍了拍：“阮嫔诞育皇嗣实在辛苦，就让姚妃帮你照看一二吧。”

        徐答应举着的筷子没来由抖了抖，小声跟小陆子说：“这是要抢孩子啊。”

        小陆子揣着袖子：“哪个不知呢？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

        阮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陛下，璟儿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只想亲自照料他，也能跟臣妾作个伴。”

        皇帝笑得宽容：“阮嫔，姚妃跟你作伴几年了，朕也时常去昭阳殿，你还怕孤单吗？”

        阮嫔一言不发，再一抬头，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默默夹菜的皇后忽然温言道：“日后这孩子有三个母亲，多麻烦呀。不如陛下将他记在本宫名下，本宫体弱难支，就由阮嫔替本宫带着。”

        姚妃做作地笑了：“臣妾记得，琮儿也记在皇后娘娘名下，由杨妃带着，那样聪敏的孩子……”

        “姚妃！”皇帝皱眉，龙颜不豫。

        徐答应放下勺子，竖起耳朵想听戏。

        一阵沉默，皇帝叹了口气，想缓缓气氛：“你们一个个瘦成这样，开宴了还不好好吃饭，太不省心。”

        徐答应以为抢孩子的事便那样不了了之，却在半个月后给小皇子送小摇铃的时候只见到红着眼眶的阮嫔。

        “璟儿呢？”徐答应四下张望。

        小陆子暗扯她袖，她忽然明白过来：“……是你的还是你的，谁都知道璟儿是你生的。”

        阮嫔惨笑：“我这么弱，真不该卷进来。”

        徐答应沉默良久，终又问道：“日后如何呢？”

        “姚妃赶我去端仪宫住，”阮嫔眼波黯淡，“我再见不到璟儿了。”

        从昭阳殿出来走到御花园附近，徐答应竟遇上了秦贵人。

        秦贵人正跟祺妃闲话：“阮嫔也真是可怜，小皇子的生母是姚妃，嫡母是皇后，她成了个什么呀，还是我们嘉琬好。”

        祺妃嗯嗯敷衍着，又不咸不淡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再生个小皇子呢？”

        秦贵人语塞，正烦没处撒气，便瞥见避在一旁的徐答应：“这是哪个宫的宫女，见了主子还不行礼？”

        祺妃眯了眯眼：“这是上回宴上光吃饭的徐答应吧？”

        从莺在堂出去的刘公公手执拂尘，还戴着个精雕扳指，革带光亮如新：“徐答应，还不快见过祺妃娘娘和秦贵人。”

        “给祺妃娘娘请安，给秦贵人请安。”徐答应微微屈膝。

        短短三年，人事已非，她不是不记得莺在堂积雪时刘公公带着内侍们勤快洒扫，也不是不记得莺声给她换被褥新絮。只是每当想起，一切总会快进到他们离开的时候，晃得她眼花。

        “嗯，”祺妃点头，“你多大了？”

        “十九。”

        “不错，可以多来蕊珠宫坐坐，”祺妃语气感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回宫吧。”

        秦贵人皱眉，虚扶着祺妃走了。徐答应面无波澜地福身，小陆子小心搀起她。

        待回到莺在堂，小陆子调侃道：“这些高位妃子怎么各个都像抢孩子的人贩。”

        徐答应撇嘴：“我可不想做工具人。”

        “小主想自己养孩子？”

        “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养孩子。”

        小陆子错愕，徐答应却接着说：“我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多个人算不算多份牵挂呢？看着一个小不点长大，好像自己也跟着活了一遍。”

        小陆子艰涩地笑笑：“小主会有机会的，您年轻貌美，迟早能得圣眷，诞下皇嗣。”

        徐答应噎着了一般，定定地看着他：“有必要说违心话吗？”

        小陆子还装无辜，垂下了头：“您的确年轻貌美。”

        徐答应步步紧逼：“那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不看看我？”

        小陆子闻言抬头，话到嘴边转了无数圈，而宫样梅妆的女子明眸笃定，叫他问不出一句顾虑，终是眼眶泛红：“在看了。”

        秋色如织，空庭向晚，四四方方的天幕如新浣洗。廊下芭蕉舒展，背影成双，风凉如是，他没忍住揽了她肩。

        而她想起那首清歌，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嘉琬公主周岁，徐答应带着燕语蹭饭回来，小陆子提灯在门口等她。

        徐答应把披风解下塞到小陆子怀里：“我猜祺妃跟秦贵人不对付，她今天又拉拢我。”

        燕语嗤了一声：“秦贵人跟谁都不对付。”

        小陆子有些担忧：“小主不愿吧。”

        “当然不愿，我如今又没缺衣少食，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当枪使？”

        燕语回自己屋里，徐答应小跑着钻进温暖的偏殿，小陆子早燃起了袅袅浮动的四合香。

        徐答应坐在榻上轻轻呵手，小陆子蹲下身来，握住她一双柔荑，给她暖暖。

        徐答应眉眼弯弯：“好乖哦，陆公公。”

        小陆子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夸赞，头枕在她腿上，像一只顺了毛的大狗狗。

        徐答应抚摸着他的发：“我怕她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和姚妃斗了一辈子，她儿子夭折得早，如今又想效仿姚妃，抢别人的孩子。”

        小陆子懒洋洋地说：“小主没有孩子，就不怕她了。”

        崇安二十九年，璟儿和嘉琬已经四岁了，徐答应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但也只在宫宴上能得见。

        徐答应想牵璟儿的小手，小孩却警觉地靠向姚妃：“母妃，这是谁？”

        徐答应心想，你还在摇篮里的时候，总是哭着要我抱呢。

        姚妃端庄温婉：“这是徐答应，你要喊徐娘娘。”

        璟儿上下打量着她，还是喊了：“徐娘娘。”

        阮嫔坐在一旁没敢过去，小皇子却发现了她：“母妃，那她呢？”

        姚妃“哦”了一声：“这是阮嫔。”

        璟儿像喊徐答应一样地喊她：“阮娘娘。”

        众妃簇拥着老皇帝唯一的小皇子，一会儿逗他吃这个，一会儿逗他玩那个。祺妃也摆出一副和蔼的姿态，亲切地朝他招手：“璟儿，看看这是什么呀？”

        “一个小□□。”

        “错了，这是一个小玉蟾，”祺妃堆笑未散，“祺娘娘给璟儿戴上这个小坠子好吗？”

        璟儿求助般地看向姚妃，姚妃却故意不看他。他只好垂着眸：“不要了，母妃也会给璟儿的。”

        祺妃的手空悬在那儿，姚妃也不管她尴尬，径自把小孩儿揽到跟前：“真是母妃的乖孩子。”

        宫里再没添别的孩子了，纵使秦贵人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怀上皇子，也屡战屡败。

        嘉琬拿着个草蚱蜢，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母亲，陪嘉琬玩……”

        “玩什么玩！”秦贵人看着女儿圆滚滚的脸盘和身子，气她没遗传到半分自己的美貌，除了玩就是吃，还如此憨傻，“你要是闲着，就去给你父皇送点心。”

        “父皇很凶……不要。”嘉琬望着秦贵人愠色上脸，赶紧一溜烟跑去自个儿玩了。

        祺妃从主殿走出来，跟秦贵人可谓毫不客套：“你们母女两个，真是指望不上。”

        秦贵人反唇相讥：“娘娘倒是指望得上，预祝娘娘高龄得子，冠绝后宫。”

        祺妃眉头紧蹙：“给本宫在你屋里窝着，没事别到中庭晃，看了烦。”

        秦贵人装聋作哑，在树下涂了个蔻丹。

        宫人们都说，祺妃这些天侍奉太后很是勤快。不久，便传出太后忧心天家子嗣稀薄，又要给皇帝选秀女的消息。

        皇帝被念得头大，刚到存德殿门口，便见着亲自来送糕点的祺妃，忍不住道：“母后这些天是怎么了，病好些了又来操心朕后宫的事。”

        祺妃扶着他进殿：“臣妾愚笨，但想来宫里只有璟儿一个皇子，小孩三天两头的还老生病，无怪母后不放心了。”

        皇帝摆手：“选秀费时费财，皇后年纪大了，也不能多操劳。”

        祺妃眼波一转，像是回忆了一番：“何必选秀呢？宫里并非没有年纪轻轻的嫔妃。陛下可还记得徐答应？”

        皇帝皱眉：“哪个徐答应？”

        “桑城太守长女徐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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