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春山如笑（4）

　　初墨晕头晕脑地睡到了日上三竿，其间起来吐了两回，呕得腹胃空空，既反胃又肚子饿的感觉难受极了，等天旋地转的感觉稍稍平息些了，初墨赶紧爬起来洗了脸净了口，再灌了几口稀稀的米汤，总算是好受不少了。

　　初墨望了望缃儿身后，“绛儿呢？”

　　缃儿甩了甩手上的水，拧了一块温热的湿布巾敷在初墨额头上，“昨夜折腾了大半晌，回去了就闹头晕不舒坦，许是还在他坦里歇着呢。”

　　初墨哦了一声，平静的声音下掩去了诸多疑虑愤懑伤心，“去瞧瞧绛儿怎么样了，爽利些了便把人领来，我有话要问她。”

　　缃儿不知昨夜绛儿的举动，绛儿一惯胆子大，小主子过去有什么要吃要喝要顽的总少不了让绛儿去张罗，今日估摸着也是差不离的事情，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绛儿便来了，进屋规规矩矩行了礼，“奴婢给小主请安，缃儿说小主醉了酒，可好些了？”

　　初墨伸手用袖口挡了挡眼前的光线，“绛儿，你打小跟着我，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咱俩之间早是落蒂的香瓜熟透了，我也不与你绕那些有的没的圈子，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绛儿呼吸一窒，红了耳根，“奴婢只是想为小主分忧。”

　　初墨的语气霎时严厉了起来，“你有那种心思，为何不早早禀了我，却当着我的面下我的脸子，予我难堪？”

　　绛儿没想到初墨反应这么大，一时间呼吸都慌乱了，连忙跪下去连番磕头，“奴婢真的不懂小主的意思。进宫时教习嬷嬷就说了，在宫里服侍哪个主子，就是哪个主子的人了，就算主子不说，也得随时警醒着，替主子稳固圣心尽一份力。就是当初没进宫时，奴婢进季府的头一日，李妈妈也告诫过奴婢，将来随主子嫁人了，主子身子不爽利时也要伺候姑爷，为主子分忧。”

　　绛儿的心思初墨听明白了，也无非绛儿会这么想，其实大部分人家都是这么做的。

　　娘家里随姑奶奶一同嫁人的奴婢，其实都是预备着将来替姑奶奶固宠的，姑奶奶是吃五谷杂粮的人，总有闹头疼脑热身子不舒坦的时候，侍候不了姑爷，与其由着旁人在这种时候钻了空子，不如让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婢女开了脸。将来婢女要是有了身孕，也能抱回自己名下养。

　　初墨叹了口气，扶起绛儿，眼对眼眉对眉认真说道：“我从未把你和缃儿看做奴婢，你心里是知晓的。当初把你们带进宫里来，是怕你们被夫人捏在五指山里不得好过，你们自个儿也是愿意的，我若是有半分想借你们固宠的心思，天打雷轰也是得的。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的从属，不用把身家性命都压在我身上。进宫前我已经托了小榕在宫外寻觅些好人家，早晚有一日我会送你们出宫嫁人，容你们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的，可别年纪轻轻就一辈子耽误在宫里，待老了再后悔。”

　　绛儿嗫嗫应了声是，垂下了头。

　　初墨也没辙了，掏心窝子的话说是说了，可瞧绛儿那副模样感觉也没听进去多少，深入骨髓的观念一时半会儿难改，留待以后再慢慢劝便是了。

　　屋子里头正说着话，外面忽然热闹开了，缃儿喜洋洋地走了进来，远远就向初墨弯了身子，“小主子，养心殿来了位公公，说皇上要召您上养心殿伴驾去呢！您快些起来罢。”

　　一听是养心殿来的人，初墨连忙爬起来，匆匆套了见人的外衫，头发也没细梳，就往外间迎人去了。

　　来人笑咪咪的，“皇上吩咐了，打扮且由着小主的心思来，不用敬事房替您张罗，等您拾掇好了，奴才们再领您过去。”

　　来人既然是养心殿的公公，以后求着人的时候兴许还不少，知道个名讳总是该的，初墨恭敬地欠了欠身，“大冷天的还劳中贵跑一趟，多谢中贵了，敢问这位中贵如何称呼？”

　　来人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奴才叫赵八福，您唤奴才八福就成。以后来往永寿宫便是奴才的活计啦！小主有什么吩咐，只管托人去养心殿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师傅早就拉着奴才来回嘱托了八百回，要把小主子放在眼窝子里头，奴才为小主子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该的，小主子还给奴才行礼，这不是折煞了奴才！”

　　初墨报以赧然一笑，“您师傅是……？”

　　赵八福弯了弯身子，“奴才师傅姓段，常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小主应是打过交道的，不知小主还有没有印象。”

　　段进诚的亲徒弟，那不就是御前太监的二把手，竟然派了这么一个大人物来替初墨跑腿，初墨大吃一惊，不敢叫人久等了，连道了几声不敢当，告退进里间收拾去了。

　　那厢顾和兴正在止不住心焦，昨夜和季贵人合计闹腾了一把泼了圣上凉水，被圣上赶出屋以后没回自己房里，连夜托了人将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老本儿全送出宫去给宫外的老母亲，顺道带了话道是儿子不孝，进了宫不是囫囵人儿了不能为家里传宗接代不说，日后待母亲老了也不能侍奉送终，还得让老人家受一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求人带话的时候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现在正在他坦里等死呢，听到风声说赵八福来了，衣裳也来不及换，帽子一搭就往瑞祥阁来了。

　　顾和兴踮着手脚到了门口，身子藏在门栏边儿上往里偷偷一觑，养心殿来的只赵八福一人，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里汲着茶汤，面色如常，没有一副要拿人关枷号禁闭的架势，顾和兴终是放下半颗心来，皱着老脸笑出一派如沐春风踱了进去，“赵爷爷来啦？”

　　赵八福闻声一抬头，半边脸都在抽搐，顾和兴这贼老头，知道犯事了，一把年纪了也开得了口管自己叫爷爷，也不想想会不会令自己折了阳寿，冷声一哼，“顾内监，你进宫也不少年头了，什么事当做什么事不当做，总是比兄弟要清楚些，怎的忒糊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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