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春山如笑（5）

　　赵八福掖了掖茶杯盖儿，“顾内监，原以为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应当是有分寸的，谁知道办起差来全然一副糊涂样儿。”

　　赵八福不会无缘无故来跟顾和兴说这些话，一定是惹了龙颜不悦，让段进诚那个人精瞧出来了，特地敲打顾和兴。不高不低的一声声像巴掌一般响亮的拍打在顾和兴的老脸上，他臊得不行，呐呐不敢接话。

　　赵八福阴阴笑了笑，那笑一看就没达内里，“我师傅让我来问问顾内监的想头，到底是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诩年头长了腰杆儿挺了，还是干脆就没打算好好替圣上分忧，啊？”

　　顾和兴吓坏了，两条腿儿抖如筛糠，得全身倚靠着门框才能勉强支起身子。

　　虽说赵八福是养心殿的太监，没权处置顾和兴这块儿，但赵八福的师傅段进诚是什么身份的人，顾和兴累死累活在宫里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爬上个永寿宫掌事太监的位置，原以为身份也不同了，然而段进诚想捏死他还是比捏死只蚂蚁简单些，甚至连话都不必说，只一个眼神儿，宫里就多得是有眼力劲儿的人愿意替段进诚当那把出头的刀子。

　　眼看威吓是威吓到位了，赵八福一哂，起身托住顾和兴的胳膊，“顾内监不必忧心，我师傅您还不知道吗？阖宫上下都得他操心操劳的，这经手事儿一多呀，有时想得就不免比常人深一些。兄弟同师傅说了，顾内监不是那种黑了心肝儿的东西，不会有那些糊涂想法，只要从今往后好好办差事，那不比什么都强，您说是吧？”

　　顾和兴今天出了一身冷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风吹得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嗫嗫道了声是，还想表一表忠心，就被赵八福打断了：“我师傅说了，这永寿宫里全是一帮半大宫女太监，闹出个什么事也没人警醒着，还是得派几位年长晓事的嬷嬷来镇一镇，这事儿不急，还得季小主儿点头，您瞧着时机给提一提罢。”

　　顾和兴哪敢不应，这是要他去打听打听季贵人有没有熟识的嬷嬷，给人放到永寿宫里来。

　　脖子上的脑袋一旦安全了，顾和兴又开始止不住瞎想，这位季小主儿在皇上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昨日竟然还劳动圣驾亲临，连圣躬被泼了凉水这种大事也雷声大雨点小化没了，难不成真是个有前途的潜在贵主子？

　　顾和兴脸上黑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赵八福露出了无比真挚的笑容，就顾和兴看来比方才还要吓人些，“顾内监，别说兄弟没提醒，这位季小主儿同别的主子都不同，您别想那有的没的，还是多放放心思的好。”

　　话说到此处时，内室掀起了帘子，初墨的身影从屋里出来了，赵八福赶紧换上了殷勤的嘴脸，“小主儿打扮得啦！宫里不得乘小轿，养心殿也不远，得劳小主儿走过去了。”

　　初墨微微一福身，“不打紧，只是天寒地冻的，辛苦赵内监陪我走这一趟。”说罢示意缃儿上前递了个荷包。

　　赵八福带着适分惶恐的笑着摆手不接，“小主儿不必往心里去，替小主儿办差是奴才的本分，以后奴才往来永寿宫的时候想必还多着，那得贪了小主儿多少梯己，不能够不能够。”

　　初墨掖着袖子笑了笑，“就这头一回，就当认个脸熟，您就收了罢，以后平白无故的我也再不送了，您看成么？”

　　初墨都这么说了，赵八福也没理由再推拒，道了谢收下了，随手捏了捏，沉甸甸的，都知道这位季贵人在家里不得势，想来也没有多少压箱底的银钱，打赏起宫人来却丝毫不手软，话说得又妥当，不禁在心里悄悄点点头，是个会来事的主儿。

　　赵八福真没说谎，永寿宫离养心殿确实就一会儿的脚程，初墨跟着赵八福左拐右拐没走出多远就瞧见了养心殿的牌匾。

　　初墨上回是被大红绸被裹进来的，再往回倒一轮，懵着头脑被昭懿公主黑灯瞎火地送进来，见了哪儿都惴惴，走马观花瞧什么都记得不清晰，这回青天白日的再来，朗朗蓝天下冬阳照亮了歇山式琉璃瓦顶，大红门上的金色铆钉密密匝匝，门外两只铜狻猊尽显景星凤凰之气，除了威武霸气之外竟然还有些……可爱？

　　初墨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来爱屋及乌到极致，也就是这番模样了。

　　赵八福走在初墨身侧稍前半步的地方引着路，冷不丁被身后的笑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小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正盯着门口的狻猊暗自掩嘴在笑，赵八福忽然想起进宫前爹爹总跟他说世间唯有女人心思难猜，果不其然，这有什么可乐呵的呢？

　　猜测主子的心思是太监的职业病，在宫里熬的年头久了，主子一抬眼一蹙眉的缘故都能估摸出个八九不离十，突然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主儿，揣摩不出那个出人意料的笑，赵八福觉得浑身不舒坦，还没容赵八福猜测出个所以然，俩人就走到了卷棚抱厦底下，赵八福只好暂且放下心里的别扭，对着初墨打了个千儿：“小主子在此稍后片刻，容奴才先进去通传。”

　　初墨道了谢，安静地站在原地伸头探脑。

　　说也奇怪，旁的人进了御前，无论多大的来头，都多多少少会被赫斯之威镇得老实起来，初墨原先也是怕的，可自从昨日皇上同她掏心窝子说了许多话，她倏尔就胆子壮了起来，养心殿那位是同她心意相通的人，她还有什么恐惧的呢？

　　等了没多久，初墨还觉得四周摆设没看完全呢，段进诚就笑呵呵地将初墨迎进了西梢间。

　　不多一会儿皇上就进来了，也没让人通报，就这么站在门前细细端详了初墨良久，直盯得初墨脸从脖子红到了耳后，垂头微微偏过了脸，轻语呢喃像撒娇：“皇上，您瞧什么呐？”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朕看你今日比往常都容光焕发，道家所言守和果然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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