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煮茶

        岷山距崔府不远，一行人去光华寺祈福后，在山脚下蟠香阁设宴。

        崔蓁蓁没有去祈福，只在山脚场苑玩闹了一阵子，从马球场出来，正巧碰到崔思嘉。

        两人一见，崔蓁蓁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对方没有回礼，只是转了个圈，细细瞅了瞅小丫头，撇了下嘴，“妹妹这段时间愈发圆润了，这就是待客之道？”

        身后的小丫头知夏也凑上来，“五小姐又馋嘴了吧，我刚刚瞅了眼问春姐姐打点的东西，别的没有，倒是些糕酥干果不在话下，想是出门祈福这一日，恨不得能搬个十天半月的口粮呢！”

        崔蓁蓁嘟了嘟嘴，垂着脑袋不说话。

        问春走上去，将知夏隔开，“五小姐还在长身体，况且小姐出行带什么，有你置喙的地儿吗？带什么都是大娘子知会过的，你们是对大娘子有不满吗？”

        “还长身体呢！”崔思嘉朗声笑了好几下，“都像个矮冬瓜了，大娘子就只顾着让你吃，你不过几载光阴就及笄了，还想着凭着嫡女攀高枝儿呢，我看你没戏。”

        问春皱眉盯了下崔思嘉，提醒她失言了。

        可小丫头耳朵里只听见“矮冬瓜”几个字，一溜烟儿地跑开，小脸抽抽的委屈极了。

        手里的风筝也被丢到一边，卢晔刚出马场走了过来，瞅见她缩成一团闷闷不乐的。

        便走了过去。

        “蓁蓁妹妹怎么今日倒不放风筝了，前儿在院子的时候都还嚷着要放风筝？”

        “矮冬瓜才放不了风筝呢，矮冬瓜只能骨碌碌地转。”

        “谁说你是矮冬瓜了？”卢晔只觉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反正人家就是又矮又胖，一点儿都不漂亮。”

        卢晔蹲下身子，跟小姑娘平视，将小丫头的脸抬起来，瞅着小家伙麋鹿一般的眼睛。

        “现在我和蓁蓁妹妹一般高了。”

        小丫头眉间舒展了些，捏了捏自己的肉腰，“好多肉肉。”

        “这些肉肉长在妹妹身上也是可爱的肉肉，小女孩儿就是要好多肉肉才俊呢。”

        少年将捏住小姑娘的腰身，将她托起来，跟自己一般高，“蓁蓁妹妹，看一下高处的风景，跟下面也没什么不一样。”

        少年一身月白色窄袖圆领袍，从小丫头的眼里望过去，宽阔的肩膀，腰身纤细，玉树临风。

        她眨眨眼撇开眼睛。

        “我要是风筝就好了，飞高高。”

        “风筝是有线的，飞得再高也得回来。”

        卢晔捡起小丫头放在身边的风筝，蹙了一下眉，两人一高一矮地立着，卢晔帮着崔蓁蓁顺线。

        正巧落到崔思嘉的眼中，今日四个家族的年轻郎君都过来了，可所有人的人才品貌聚合起来也不敌卢晔一人。

        纵使还有个年龄相当的沈霁，可他家世清苦，纵然眉目俊朗，崔思嘉瞧都懒得多瞧他一眼。

        一路上就守在卢晔身边，想着能凑上去聊聊。

        没想到他得空就守在矮冬瓜身旁，仿佛她是个难得的宝贝。

        除却崔蓁蓁嫡出的身份，谁看得上她？

        平日里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栖霞院的人都有几分清高，并不觉得比大娘子和所谓嫡出的小姐短什么。

        知夏是崔思嘉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总借着姑娘的光，量着自家姑娘攀龙附凤倒也不一定。

        现在卢七郎对自家姑娘爱答不理的，她难免有几分怨气。

        “这卢七郎到底还是不能脱俗啊，还真以为是个无论贵贱的，没想到还是赶着去讨好五姑娘。”

        “矮冬瓜那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白效力罢了。”

        “可是，姑娘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卢七郎看都不……”

        不正眼瞧一下。

        知夏后面的话在崔思嘉寒冷的眸色之中被吞了下去，崔思嘉一把将知夏怀中的小猫抢过来，拍了它一下，小猫受惊之后，只顾着乱窜，一溜烟窜到崔蓁蓁的脚底下。

        小姑娘脚下一绊，小身子就摔到地上，肉肉的身子缩成一坨，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咕咚一下坠进了翠玉池之中。

        事出突然，一旁的人都慌了手脚。

        只一个身影飞速入水，轻而易举地抓住崔蓁蓁的后背，像拎个小猫似的将她给拎了起来，小姑娘在少年的手中晃了好几下。

        吐了几口池水出来。

        问春赶紧上去跟沈霁道谢。

        崔蓁蓁活动了下脖颈，钝钝开口，“沈家哥哥，烦请将我放下来。”

        沈霁冷淡地将她丢在草坪上，她肚子贴在地上，又吐了几口水出来。

        冬儿和问春过来细细地给她擦拭干净，将她妆发整理好，小丫头抬起眸子只说两句，“原来矮冬瓜真能滚起来，翠玉池的水可真不好喝。”

        沈卢两位郎君都在这处，几家的年轻郎君娘子也都聚过来了，崔蓁蓁没了脸面，惊动了一起出行的崔家老太太，要把崔蓁蓁捉到跟前教礼仪。

        横竖将母亲韦氏明里暗里说了好一通，怎么阅历越增越不会教导女儿，先前的女儿都调理得知书达理的，就这个小女儿三天两头免不了淘气。

        等问春说明了情况，才知道是三姑娘没有管教好小东西。

        老太太向来很疼三姑娘，当日崔孜和韦氏关系和睦，偏生下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家，老人家心急，就逼着崔孜纳了远房的侄女儿赵氏，赵氏虽然貌美，但是没有大户人家的做派，不得崔孜喜爱，没曾想好不容易哄着崔孜跟侄女儿行了房，赵氏和韦氏同时有了身孕，这下倒好，赵氏生下了崔思嘉，韦氏倒终于等来了个儿子。

        栖霞院也日渐冷了下去，毕竟是自己千挑万选的侄女儿，老太太平日里多少是有些偏疼着赵氏和崔思嘉的。

        可今日众人都瞧见了是崔思嘉的不是，她没有辩驳的余地。

        只得吊着眉毛看了眼崔思嘉，“请家法，亏得是伤的自家人，要是今日冲撞了贵客，如何是好？”

        崔思嘉眼看要受罚，连忙软语央求着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老太太也不敢偏颇。

        况且今天赵氏没在场，韦氏在场，要不责罚，韦氏也下不了台。

        崔蓁蓁转动了下双眼，站了出来，“祖母，要是惩罚三姐姐的话，不如雅一点儿，或笞或杖，到底不好看。”

        老太太见崔蓁蓁主动给台阶下，赶紧开口似是哄道，“那依蓁蓁的看法，今日三姐姐的错，要怎么罚呢？”

        小丫头还看下四周，也不畏惧，只行了个叉手礼，“三姐姐没有管教好玩意儿，失了礼仪。现下正值聚会，茶碾茶叶茶具都齐备，况且听说岷山泉水清冽，不如让三姐姐给诸位郎君娘子煮茶，也正好可以让世家看看我们崔家的礼节岂不更好。”

        上座的人含笑点点头。

        崔蓁蓁退回到交椅上，冬儿拽了拽小丫头的袖角，“姑娘怎么还给三小姐求情啊，就该让三小姐受受皮肉之苦，不然气焰嚣张得很，总是想压小姐一头。”

        “我才不做这种傻事呢，”崔蓁蓁拿起一块捻头喂进嘴里，“三姐姐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一来她心里更有怨气，日后更要挑我的刺；二来被世家大族看到了，反倒觉得我家姊妹不睦，来看笑话。况且打她一顿对我又没有好处，问春成天说三姐姐在院子里培土种花，刺绣煮茶，让她煮茶我还能吃茶呢。岂不是成全了她，也成全了我，祖母面子上也过得去。”

        问春直点头，这难道就是吃引出来的智慧。

        “咱家姑娘精着呢。”

        只见崔思嘉将饼茶取出，在炭火上炙干，等茶叶冷却后，将饼茶碾为粉末，刚捻了一会儿，就急着侯汤，将茶末丢进沸汤之中，水滚起来，崔思嘉往后撤了半步，有些慌乱地加入桔皮、薄荷和盐。

        一旁的冬儿凑到两人跟前，“我瞅着三姑娘这动作仿佛生疏得很，会不会出岔子啊？”

        “可能人多，难免慌乱些，不会有大问题吧。”

        谈话间，崔思嘉煮茶完毕，正向盏中分茶，崔蓁蓁最是性急，拿起碗就喝了起来，抿了一口，差点儿吐出来。

        但看着众人，还是费劲儿咽了下去。

        这盏茶，真是有苦又咸又涩，光是加点儿桔皮薄荷盐就能这么难喝，三姐姐也真是费了些功夫。

        “姑娘？”

        冬儿拍了拍崔蓁蓁的背。

        “我估摸着得喝三大碗蔗浆才能回过神来。”崔蓁蓁憋着小嘴，“这茶也太咸了，冬儿，快些把果子散下去。”

        冬儿瞅着席间诸位，赶紧打开随行带的食盒，拿出本来备给自家姑娘的果子点心。

        “冬儿且慢，”问春将小丫鬟叫回来，“将这些果子交给三小姐身边的丫鬟知夏，让知夏散下去，就说是三小姐备下给诸位郎君娘子就茶的。”

        冬儿会意，交到知夏手里，知夏虽照办了，但心里自然不领情，还没有等宴会结束，崔思嘉便找了个由头回了崔府。

        刚进院门就哭嚎了出来，边哭边排遣手边的东西，“崔蓁蓁总是没安好心，当着那么多人非得让我展示茶艺，有什么好展示的，那么多郎君娘子，让我下脸！我看她就是存心的！”

        赵氏屈下身子，“好好的让你跟着去见识些世家公子，你反倒好，不说跟着家里回来，怎么反倒哭天抢地起来。”

        “还见什么世家公子啊，那卢七郎巴不得拴在崔蓁蓁身上，我哪有那个脸能近他的身。”

        “就卢七郎一个好，你也没个眉眼高低，身无长物，说是让你在院子里学规矩，你总是偷奸耍滑，现下好了，外人看来你是个高门贵女的样子，真端出来一看，走两步就散了。”

        “我哪有？她崔蓁蓁就有长物了，偏就托生在了大娘子的肚子里，我比她差哪儿了？”

        崔思嘉垂着衣袖，看向赵氏，后者脸色一下黯淡下来，崔思嘉知是失言，也噤了声。

        “卢沈两位郎君不日就要离开崔府去西都，走之前去跟二位郎君谢谢罪，说在府上招待不周，你心驰崇安已久，也不得出远门去见见世面，不知能否从二位公子口中探得一二。先探探两人的口风。你比不得蓁蓁，没有尊贵，不该把你托生在我这个小娘肚子里，少不得自己去挣一个前程。”

        “卢七郎也就罢了，那沈霁也值得我开口？”

        别说她在崔家，就算是在一般官宦家，也不会考虑沈霁。

        即便他在京为官，颇有盛名，跟崔家结亲，终究算是沈家攀附了。

        赵氏唤来知夏为崔思嘉洗脸更衣，上了些脂粉，画了涵烟眉，点了荷花花钿，编了交心髻，簪了朵芍药花，缀上金花步摇。

        铜镜中，两张七分相似的脸映了出来。

        “要是你今天规规矩矩地把这张脸给卢七郎看，他还不失了魂？”

        崔思嘉翘了下嘴巴，心里舒快了些，抬着脚步迅速迈过松柏院门口，生怕被沈霁沾上，到了卢晔的院子才知道卢晔没在院子里，上崔蓁蓁院子去了。

        女子当下不服，迈步去了崔蓁蓁的小院，正撞见卢晔给崔蓁蓁送丸药。

        她咬住嘴唇，双手拽在一起，耳朵细细地听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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