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没吃的

        “这是我自己配的丸药，妹妹今天坠了湖，小心湖水侵体，着了风寒。”

        卢晔自然是心细的，只是刚回来的时候，问春已经安排她喝下了姜汤。

        她素来也是怕苦的，看到什么汤药丸药就直摆头。

        因为卢晔递过来的时候，她虽收下，但却没想着吃。

        “放心吧，蓁蓁妹妹，给你的跟给别人的不一样，给你的是甜的。”

        小丫头顿时睁大眼，“真的？那我再要一盒！”

        卢晔捏了一下她的小肉脸，“药也是乱吃的？给问春姐姐，让问春姐姐吩咐你吃。”

        月光打在小院，透过槐树树枝，稀稀拉拉的光照在穿着襦裙的小丫头上。

        她装扮并不繁复，就一个双丫髻，两边缀着红色头绳和海棠，独有一股子纯真。

        “晔哥哥不久就要启程去西都，蓁蓁妹妹看我通身上下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可以留给你。”

        “嗯？”小丫头歪了一下头，大眼睛逡巡了一下少年通身，“晔哥哥给我了一箱子玩意儿和药丸，我怎么能混要晔哥哥的东西呢？”

        “药丸并非金帛之礼。”

        卢晔垂首，掩去双眸之中的情绪。

        即便是金帛之礼，他父母健在，也由不得自己私定终生。

        况这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怎么能懂他的心思。

        他也未免太心急了。

        嗫嚅着想多说几句，终于还是止住了。

        院门外崔思嘉碰了一鼻子没趣，转身回院的时候，正巧遇上长风，啐了一口。

        长风进了院，“崔家不愧是高门高户，连小娘院里的都看不上咱们，公子何必大老远的来讨这个没趣。”

        “雪中送炭的恩情岂敢忘？要不是崔公，当年父亲指不定在崇安哪条街上就没了，怎么可能有我现在的日子。人家不喜欢，你就不要往跟前凑了。”

        “光是不待见也就罢了，今日在马场，老太太看公子技艺精湛，雄姿英发，玩笑说要给公子保举说媒，这几个世族大家适龄的娘子一个个都闷声敛气，像没嘴的葫芦似的。公子在崇安城是多少贵女的梦中人，偏生要在这里受这种闲气。”

        “公子虽然出身寒微，但得圣人抬爱，擢为考功司郎中，掌管官吏考核，即便是西都的郎君还得敬公子三分，怎么到了海右倒成了没脸的了。”长风侧眼望了一眼院门外，“也罢，反正崔府上这两位小姐野的野，蠢的蠢，哪里配得上我家公子。”

        客居这段时日，他家公子和卢七郎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虽然礼节没有不周到之处，但亲疏远近便能一眼感觉到。

        崔卢两家毕竟是世交，亲近点儿无可厚非，崔公倒也罢了，面善心慈，待两位郎君都差不多，倒是府上上到小姐主母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对自家公子多少有些轻视。

        偏长风不服，自家公子哪有比不上那个一身药味的卢七郎了。

        “你这些话最好给我吞回肚子里，在崇安的时候我就知会过你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小心祸从口出。”

        长风闭了嘴，转头似是想起什么，“那白龙就在五小姐的院子里不成？”

        小叭狗虽然是晋王殿下赏的，但自从带回来之后，公子便没怎么上心，只觉得麻烦。

        现在小叭狗去缠着五小姐，倒是遂了公子的心了。

        “喜欢在那儿就在那儿，我瞅着五小姐像是也乐得自在。”

        “晋王殿下是看公子总孤身一人，所以赏了个小玩意儿陪公子打发时间，疏通心事，现在又被公子舍了出去。”

        他向来是孑然一身，在西都的时候，最多也是和晋王殿下门下的清客们偶有往来，不多做交谈。

        即便是有宴会，能推脱的便推脱过去了。

        实在不得不赴宴，便也是极尽周全。

        “若说实在的，崇安贵女竟没有一个能入公子眼的？”

        沈霁抬眼盯了下长风，后者彻底没声音了。

        现下沈霁尚未丁忧服闕，圣人怜其才干出众予以夺情。

        便是有心上人，也得一年光景后再议。

        启程那日，崔蓁蓁和阿爷阿娘一起将两位郎君送至门外。

        卢晔嘱咐了好些话，崔家的人也围绕在卢晔身边。

        独沈霁马前冷落。

        小叭狗跟着崔蓁蓁跑到门外，长风眼尖，唤了句白龙。

        小狗闹着不上前，双爪把住崔蓁蓁的脚踝。

        崔蓁蓁心里一紧，心想完了，蒸饼是沈霁带来的，现在肯定是要带走了。

        这段时日一人一狗同处吃，也吃出些感情了，现在要蒸饼跟了沈霁去，崔蓁蓁有些舍不得。

        可是不跟去，那也是没道理的。

        她干脆装作不知道，要是罗刹哥哥没提起，就瞒天过海了。

        偏偏长风喊了句白龙，崔蓁蓁瞪着杏眼悄悄地打量过去，往后退了小几步，将蒸饼护在身后。

        “白龙？”

        又一道清冷的声音，崔蓁蓁仰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少年。

        沈霁墨色眼睛像钩子似的扎在一人一狗上，面色冷峻，威严不可侵犯，崔蓁蓁被盯得心虚，像是有千斤重的秤砣压在身上，缓缓迈了迈脚步，向着少年靠近些。

        底下的狗狗仍旧不动，缠着小丫头。

        “罗……沈家哥哥。”

        沈霁低着头看着她，她今天倒是乖，像是认真打扮过，身上齐齐整整的，没弄得颠三倒四。

        这小丫头的路子他也已经摸熟了，虽然淘气，但是个会看脸色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赶上身边的人脸色略有些不对，她便温言巧语，乖巧温顺跟只小兔子似的。

        离了人，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此时此刻，她两只小肉手交叉在胸前，垂首只露出乌黑柔顺的发髻，低眉顺眼的，让他不忍心说重话。

        “五小姐，白龙以后就麻烦你了。”

        “？”

        小丫头抬起头，歪着头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

        “好的，罗刹哥哥，我一定好好照顾蒸饼！”

        话毕，觉得自己失言，赶紧用小手手捂住自己嘴巴。

        那四个字自然是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沈霁耳中。

        罗刹哥哥？

        他登时的表情便让崔蓁蓁见识到了真正的罗刹，崔蓁蓁用贝齿咬住下唇，乖巧地盯着他。

        偏偏这张俊脸，生生地有股肃杀之气。

        即便是如圭如璋，却让人不敢直视。

        “我和五小姐还有一事未了。”

        “什……什么事儿？”

        “我来贵府当日，不小心打碎了五小姐的冰酪和瓷碟，听府上柳师傅说冰在海右难得，就那一遭还被我毁了，五小姐一定还记挂着吧。”

        这句还记挂着，像是转着弯在说她小气。

        崔蓁蓁笑笑，“沈家哥哥你救了我两次，还把蒸饼给我了，我干嘛还记着冰酪的过？”

        “功过两说，你既记着我的功，我自然也要弥补我的过。”

        “弥补？”崔蓁蓁卷起眉毛，眼睛往沈霁周身上下瞟了下。

        拿什么弥补？

        少年伸手到腰间，解开一块玉坠子，递到崔蓁蓁手中。

        一旁长风深盯了一眼沈霁，来一趟海右，绢给矾了，狗给丢了，现在连玉坠子都赠出去。

        公子就剩个人回崇安了。

        崔蓁蓁正要辩驳，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

        卢晔在马上行了一个叉手礼，“伯父伯母、蓁蓁，七郎就此别过，望伯父伯母万福安康。”

        崔蓁蓁行了礼，几人策马而去。

        鸾玲响动，黄土飞扬。

        循着日出，几个少年一路向西。

        旭日的光辉投到小丫头圆润的身体上，她细小的手指勾动着玉坠子，穗子摇晃在清晨的微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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