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府

燕云知忍不住笑了，她调侃着问：“阿爹，陛下在你这里是个什么混不吝的形象，才让你这么怀疑她？”

        旒贵君被她这么一问，脸颊下意识红了一下，随即他又板起脸来，娇嗔的教训了一句：“没大没小的！”

        这一点儿的甜蜜很快又散去，换成了一脸的兴意阑珊：“陛下是很有亲疏和身份之别的规矩，做了妾，就一辈子都是妾，妾的女儿也别想有其他的想法。”

        燕云知一声嗤笑，随后浅淡的说：“陛下不喜欢别人有逆反的心理，所以阿爹只要别让她看出来你有反抗的心思，就不会怎样。”

        旒贵君愣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着燕云知。

        燕云知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可是和女帝相处多年，从同舟共济到同床异梦再到快要同室操戈的旒贵君都只是隐隐约约的摸到模糊的一点儿，而燕云知呢，她从小同女帝见面的机会加加减减也不足半月时光，她却在第一次踏进宫门的时候就找到了面对女帝的正确方法。

        ——只要顺承女帝，不争不抢，女帝就会宽容待我。

        “阿爹也不要着急，现如今我年岁太小，还要陛下的庇佑，只能委屈阿爹再忍一忍，且让那对父女再得意几年。”

        旒贵君：“……”

        认真来说，那对父女在他跟前一直都得意不起来。

        燕云知看着旒贵君略带无言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了，随后她郑重其事的道：“女儿野心勃勃，绝不甘居人后，但我也不是禽兽，并不想弑母夺位，父君也不必如此犹疑。”

        旒贵君当年肯依母命下嫁还是一个土匪的女帝为侧，对女帝自然不是毫无感情的，他曾经也是绝顶聪颖的贵家公子，也有着不同寻常男儿的风云野心，自然也对敢于搅弄风云的女帝心有倾慕。

        多年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也不仅仅是虚情假意。

        旒贵君愣了一会儿，对女儿竟然也一眼看出他心中的纠结犹疑感到惊讶，随即又露出一点儿笑意，他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说：“傻孩子，你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她会怎样，自然有她的命数。”

        我虽然同她之间仍有夫妻之情，但是为了你，我也绝不会狠不下心来。

        燕云知眼底又流露出和缓温柔的笑意，同她仍然略带稚嫩懵懂的外表截然不同：“我知阿爹的心意，这就够了，我对陛下，虽无日夜相处之敬慕之心，但还有血脉相连之亲情，对于我的野心，她也绝不是障碍。”

        虽然麻烦了点，但是糊弄一个年迫日索的女帝也不是不行。

        她唇角略微抿了抿，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正是刚刚旒贵君伸手抚摸过的地方。

        旒贵君眼底的笑意便越发的浓郁了几分，他忽然伸手把燕云知抱在了怀里，用力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娇娇！你怎么这么可爱？！”

        燕云知：“！！”

        她轻轻的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旒贵君的拥抱，只能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撇开脸，任由她抱着了。

        她晚上换上的是旒贵君亲手给她做的金丝棉家常短衫，方便行动和用膳，浅黄色的衣裳更衬的年纪，这般鼓着脸颊的样子越发的有趣，看的旒贵君爱的不知如何是好，又用力的亲了她几口。

        ——

        这天晚上，宫中寂寂，已经近子时的时候，永昭宫的大门被敲响，守夜的小侍子打着哈欠打开门，就看见大总管司婧拎着灯笼伺候在侧，女帝衣裳松散，外面披了一件挡风的披风，站在门外。

        小侍子吓得连忙跪迎。

        女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放轻了脚步，进了正殿。

        侧殿里，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松软被褥呼吸平稳的燕云知忽然睁开眼睛，她侧头凝神静听片刻，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而正殿里，女帝小心的推开房门，解了身上的披风，自己脱了外袍，掀开幔帐坐在了床边。

        旒贵君正在里面裹着被子沉沉睡着，感觉自己身边似乎有人，当即吓得睁开眼睛弹坐而起：“谁？！”

        一边喝问，他的手下意识的往床头抠。

        在看到女帝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差点儿抠到床头的手就势改为扶住床头，他嗔怪道：“大半夜的，陛下来就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这是要吓死谁？”

        女帝熟门熟路的躺下来，强行分享了旒贵君一半的被子，说：“不想吵醒你，没想到反而是吓到你了。”

        旒贵君侧躺过来，说：“跟您这么些年了，您还不知道吗？”

        战乱年代，诡谲阴谋较多，旒贵君一个男人，跟在女帝身边，不仅要出谋划策，还得照顾生活，女帝身边不比深宅大院，防卫安全，他一个男人在一群女人堆里，还有外部敌人虎视眈眈，旒贵君的警惕心非一般人可比。

        女帝眉眼一动，冷硬的脸颊柔软了许多，她伸手揽住旒贵君的腰身，让他半趴在自己的胸前，低声道：“委屈你了。”

        旒贵君脸颊半埋在她的胸前，蜷着手臂，温柔的说：“太晚了，陛下睡吧。”

        女帝将下巴放在了旒贵君的发心，嗅着他发丝上浅浅的香气，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早，燕云知早早的起来，去库里拎了一支软鞭，到后院操练起来。

        女帝靠战争发家，自然也喜欢活动身骨，因此永昭宫专门留了一小片石砖空地，留着给女帝锻炼用。

        燕云知起得早，宫里的下人将将起身，早膳自然还没有准备好，她也不是特别的饥饿，这便“征用”了女帝常用的演武场。

        软鞭这种武器，通常都是一些武将家的富贵公子拿来耍花腔的，也有一些自诩风流的小姐拿着装样子。

        燕云知也不太喜欢软鞭，但是这也不妨碍她拿一把软鞭做杀人凶器，只是软鞭子用来糊弄女帝应该是足够了。

        燕云知甩着鞭子活动筋骨，鞭子破空的声音轻巧无声，看起来力量绵软，劲道不足，只是花架子。

        外面，早膳的香味儿已经从小厨房里传了出来，司婧等在外面，拢翠领着几个干净清秀的小侍子踏进了房门。

        女帝已经起来了，旒贵君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看见拢翠进来，自己拎了搭在床头的素白色缎面披风，给自己系上，这才接过拢翠送进来的衣裳，服侍女帝穿衣。

        女帝抬高了脖子，让女帝给她把衣领扣上，坐在妆台前。

        两个梳头侍官上前来，轻巧的给她把头发绾了一个庄重又简练的发髻，旒贵君在一边看了看，拣了一对白玉长钗，一个缠凤折枝步摇，给女帝簪上，这才后退一步敛衽行礼，请女帝起身。

        女帝又仔细看了看镜子，满意的一笑，这才转头，牵了旒贵君的手，去了小膳厅。

        那边元英去演武场请了燕云知回来。

        人还未至，那边门口已经传来了燕云知轻快娇憨的声音：“阿爹！”

        正在给女帝布膳的旒贵君拿筷子的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了地上。不仅是旒贵君，一边侍奉的拢翠也诧异的侧过头去，看向门外。

        倒是坐在餐桌边的女帝没怎么诧异，仅仅是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的笑容，看向门口：“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正说着，进门而来的燕云知看见了餐桌边的女帝，当即愣了一下，随即略带惊慌的上前而来，半跪下去：“儿臣给母皇请安，给父君请安。”

        凤帝点点头：“起来吧，过来用早膳。”

        “是。”燕云知已经恢复了恭谨又敬慕的表情，坐在了女帝的下首。

        女帝握着旒贵君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左边，自己伸筷子夹菜，一边问：“还是起得这么早，连日赶路这么累身体撑得住吗？还起得这么早？”

        燕云知放下手里的筷子，认真的回答说：“还好，父君安排的很周到，昨天下午就已经休息好了，今早到时间就醒了。”

        女帝点点头，伸筷子给旒贵君夹了一个香酥杂粮小煎饼，说：“你父君久不见你，一看你来了欢喜的给什么似得，这一桌子都是你喜欢的菜色，永昭宫就是家里，不用这么拘谨。”

        “是，”燕云知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个酥脆芝麻饼送进自己嘴里。

        被刚刚燕云知活泼过头的语气搞得惊疑不定的旒贵君差点儿在女帝跟前露馅，总算一贯的良好家教和涵养让他在女帝跟前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被女帝给夹了一个煎饼，他终于回过神来，娇嗔了一句：“说的跟您不是济州人似得。”

        女帝济州发家，是正儿八经的济州人，反而是裴卫容出身江南，口味鲜甜，喜好浓油赤酱，后来在济州住的久了，也适应了一些鲜咸口味的济州菜。

        燕云知自小在裴家，但口味上承袭了裴卫容，也喜欢一些甜口的菜。

        旒贵君也知裴卫容的口味，早膳本来定的都是软和鲜甜的菜色，没想到女帝半夜就来了，拢翠一向体贴旒贵君，也知情识趣，知道规矩，女帝来了，早膳上准备的就是常见的济州菜，又着意添了两道江南的菜色。

        因此，这桌上，就只有一碟蒸糕和给燕云知的鱼片粥是她喜欢的，其他的都是女帝的口味。

        她被旒贵君这一句嗔怪说的身心舒畅，眉眼都舒开了，她两口喝完了白米粥，帕子一抹嘴巴，扔在桌上，说：“行了，你俩慢慢吃吧，我该走了。”

        旒贵君和燕云知一起站起准备送她，女帝握住旒贵君的手，示意燕云知坐下，她手指在旒贵君的手腕上拈了一把，说：“昨晚没睡好，吃完回去再睡会儿吧，不用去凤后那里请安了。”

        旒贵君微微笑着说：“不能丢了规矩，再说云知昨儿刚回来，今天该去给父后请安的，不好缺席。”

        凤帝沉吟了一番，说：“也对，你们愿意去就去，应付应付就完了，”她又轻轻捏了捏旒贵君的脸颊，说：“别听他在那儿吚吚呜呜的，心烦。”

        燕云知乖乖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在女帝走的时候，弯腰低头行礼：“儿臣恭送母皇。”

        女帝点点头，匆匆的走了。

        旒贵君等女帝一走，过来拉了燕云知的手，让她坐下，吩咐拢翠：“把这些都撤了，换点汤包，虾饺之类的膳食——”

        他的话被燕云知打断了，燕云知说：“没关系，阿爹，这些都还没动几口呢，”她继续吃完了那块芝麻酥饼，说：“待会儿还得去给凤后请安，最好不要迟到。”

        她一边吃，唇角浮现了两分的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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