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赵瑜就是这样，总是在别人以为她是脚踏七彩祥云救助众生性命的神仙之时，不经意地失足摔落人间，告诉别人她也是凡人。

        楚摇光当年被家中继父生的女儿推进湖里，长安城的冬天水滴成冰，而湖里的水更是冰冷入骨，整个人才没入水面，便没有了冷暖之觉，仿佛眼前有着混沌的隔膜，湖面上的光越发黯淡。

        赵瑜噗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跳入深不见底的湖，捞着楚摇光往水面游，湖面结冰，赵瑜游错了位置，游上之时发现被冰层挡着，打打踢踢好一会儿，拼尽全力才破开冰层。

        上岸后，赵瑜摆出急救态势，两手十指交叉重叠，两臂垂直进行胸外按压，等得楚摇光吐出呛在喉咙的水，耳边传来林静蘅惊喜的哭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赵瑜冻得惨白的脸，她惊呼，“完了，我把她的肋骨压断了。”

        赵瑜说罢，打了长长的一串喷嚏，冷风吹过来灌了几把，赵瑜当着楚摇光的面晕了过去，回宫之后一连烧了几天，才退热。

        等得楚摇光肋骨都长好几个月了，赵瑜才从宫中出来，她揣着一张帕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他们面前，手一张，是四颗莹惑赤晶的樱桃，在场薛礼、楚摇光、林静蘅加上她刚好一人一个。

        樱桃是果中佳品，非皇家大臣难以品食，时人以品尝到樱桃为傲。赵瑜能得来几颗，还是因为皇女的份例赏赐，只是在场的人都配着酥酪蔗浆吃过一轮了，只有不受宠苦兮兮的赵瑜一个人得了几个，还兴高采烈地拿出来和他们分享。

        那时候楚摇光和薛礼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九皇女柔仁纯善得有点近乎痴傻，自己都没有多少的东西还惦念着别人。这样的人，也得亏平素无声无息沉默不语，才得以在吃人不眨眼的皇家生存下来。

        可是慢慢相处下来，连着师长母亲父亲等家中长辈不能理解的想法，到了赵瑜处便是夸赞有加，还殷切地同她们一起具体商讨，捣鼓着真正做了会有什么效果，赵瑜非但会欣赏她们，自己本身亦有擎天架海之能，她们对赵瑜的期望不再是平平安安地活着，生而逢时，得遇知己为明主，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尽管明主目前毫无为主之心，还跳进了湖里游了好一会，把一方净水全染红了，扒下伶人的衣服给自己换上，裹着湿漉漉的长发。

        蒙面人把船上的人杀光了，她们把蒙面人杀光了，偌大的一条船就剩下她们，现在船停在湖中央，几个人只好吭哧吭哧一起摇着船桨地撑船回去。

        薛礼说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京兆府了，她们会处理。”

        周游问，“我们不做什么吗？”

        薛礼回道，“在场的只有摇光一人在朝中有官职，但也只是个普通的大理寺正，做不了什么用。”

        薛礼现在还没有被授官职，只是个啃老的官二代。

        赵瑜封了王授了官职，但是地盘在益州，她现在在长安出事了，京兆府才有权管，不可能霸气地大手一挥嚷着喊着自己来查，要真这样，长安是个皇女都自己查案，早就乱套了。

        而周游就更不用说了，活动范围局限在工匠所，即使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几个权势微弱之人，聚在一起，说是党羽都侮辱党羽这个词语的意思。

        薛礼对赵瑜道，“殿下回去之后同陛下哭诉一番，让陛下重视起来，好好震慑躲在背后的虫豸。”

        赵瑜哭不出来，她和皇帝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哪里不对付一样，见着面看见对方心里就不爽。可是惨遭刺杀是大事，即使不哭，往地上跪一跪说一说，皇帝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毕竟她是亲生的，且光天化日之下遭受刺杀，对皇帝而言简直是扯着她的脸扇耳光，天家威严不容挑衅。

        皇帝得知赵瑜游湖遇刺，果真雷霆震怒，直接把京兆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中丞等一众官员喊进宫里，敕令十日之内必须查出真凶。她倒要看看是哪些个乱臣贼子按捺不住，见着赵瑜得利就忍不住冒头，真是治国为民不见人影，争权夺利蝇营狗苟驱去复还。

        一通脾气发泄下去，皇帝的情绪平复了些许，她吩咐高恭，“着九皇女今晚陪膳。”

        高恭把这个消息送去长乐宫时，赵瑜在洗澡，她已经换了三桶水，用了两盘澡豆，最后把手都泡皱了，指甲也剪得光秃秃的，才觉得身上的血腥味减了。

        皇帝在准备用膳的时候，见到了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赵瑜，本来平复下去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了，才杀了几个人，又是泡湖又是泡澡，还折腾得满身泛香，比她后宫的那群男人还要矫情得多。

        等到正式用膳，皇帝见赵瑜只知道低头吃吃吃，在食膳皇家礼仪之下，手速一点也不减，毫无一点诚心侍奉的心思。

        皇帝忍不住了，“朕是短你吃了？好歹是个皇女，这般恶鬼投胎的模样。”

        下午杀了一堆人，摇了半时辰的船，回来只吃了几块糕点填肚子，就被皇帝喊过来陪膳，赵瑜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能忍住夹筷子的手不抖已经是竭尽所能了。突然被皇帝一顿说，赵瑜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都什么破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放下筷子，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慢慢地把汤送进自己嘴里。

        皇帝觉得就算自己冷落赵瑜多年，但是赵瑜该学的到的规矩依旧会学到，不至于到了如今还这么不知体统。陪膳皇帝在某种层面上是一种恩宠，但凡是个有心之人，都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积极表现，能得来皇帝一两道口谕，便是无上的恩赐。

        皇帝又开口，“你现在眼里除了吃的，就没其他的了？”

        赵瑜被皇帝怼了两回，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碗勺，擦拭嘴角，摆着神医出世都治不好的面瘫脸，幽幽地来了一句，“师长说食不言寝不语。”

        一旁给皇帝夹菜的高恭闻言，惊异得没忍住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自幼起就侍候皇帝，纵然是皇帝年少尚未登基之时，也不曾有人直面对皇帝说过食不言寝不语，这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吃饭就吃饭不要瞎哔哔。

        就是朝堂上无能的庸官都比不得赵瑜这么能气人，皇帝觉得自己当场没有怒斥赵瑜，已经是好涵养了，放到史书上要大写特写有容之风。

        皇帝深呼吸，压下胸口涌上来的闷气，赵瑜今天遇刺了，还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指不定是脑子受了什么刺激，她还小，十五岁不过几个月，自己不应该计较她的失言。

        “你今日遇刺，可有什么要说的？”

        赵瑜实话说，“幸好没有遇到火石方，不然整艘船都炸没了，儿臣估计也不成形了。”

        火石方现在直接归皇帝管辖，只有皇帝才有动用火石方的权限，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动火石方，违者杀无赦。如若赵瑜真的被火石方炸没了，朝堂就要迎来一番大清洗。

        “那些拿着弯刀的人，样貌乍一看是夏国人，可是毛发较于一般人浓密，眉骨也较于一般人深陷，更像是夏国人和突厥人生出来的混血。”

        突厥当年踏破长城饮马黄河的时候，掳了不少男子回去，夏国的男子生下混着突厥血脉的孩子，也是正常的。

        皇帝冷冷地发出一道“呵”声，城下之盟虽然不到十五年，但是突厥的老单于死了，新上任的单于要立威，自然要拿夏国试刀，即使夏国现在有了弓-弩战车和火石方，技术限制，产量摆在这里，羽翼未丰，且火石方的首要任务是长安的防御。

        突厥猖獗妄为不可一世惯了，向来予取予求战和由己，凭着宽阔的腹地，仗着独步天下的骑射技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挡的铁浮屠，当者披靡，丝毫不把周边各国放在眼里。

        皇帝说道，“怕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如若真与突厥对战，你该当何为？”

        赵瑜能干什么，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指导训练，难不成还指望她能带兵打仗，但是皇帝都这么问了，她怎么也要意思意思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若是国家有需要，儿臣愿意上前线。”

        皇帝觑了赵瑜一眼，赵瑜没领过兵，更没带过队管过伍，杀几个人都恨不得把皮剥下来洗，“你上前线有什么用，送死吗？”

        “可是，儿臣在长安也比不得前线好到哪里去，前线是明枪，长安是暗箭，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皇帝知道，纵然皇女们表面上姐友妹恭，私底下早就挣得你死我活了，特别是现在的赵瑜，功劳在身却无权势，趁着猛兽尚小，杀害是最明智的选择。皇帝本应该给赵瑜一个像样的官职，可是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还不着急，最适合赵瑜的位置还没有出现，还不是时候，便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你又不会领兵打仗，上前线还要给多你一份口粮。”

        “话也不是这么说，兵种又不是只有将帅，军事幕僚炊事伙房后勤运输军备，总有一个种类适合儿臣的。比如说维护保养兵器，这个儿臣就挺拿手的。”

        赵瑜要真的去维护保养兵器了，皇帝都要被全天下笑掉大牙了，以后死了，去地府见列祖列宗，估计都会被揪着耳朵骂，夏国死全了没人了，用得着一个皇女去擦刀。

        “朕不想听你多会保养兵器，你说点朕愿意听的。”

        赵瑜就是不会说皇帝乐意听的，才会动不动就惹皇帝嫌，她想了半天，试探道，“儿臣觉得法有定论而兵无常形，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于草原上游牧，大漠鏖兵草原逐鹿，对战空间比得一般的山野菏泽宽广得多，要想战胜突厥就不能墨守成规。”

        “这些是程潜仪和你讲的吧？”

        “是。”

        “除了这些呢？”

        赵瑜总不可能说突厥都是一群机会主义者，擅长打游击战和防御战，对付这种人就要取得制空权，进行精准打击或者火力覆盖，但是夏朝现在还是封-建王朝，顶多提高单兵作战能力，什么制空权想都不要想，火力覆盖怎么也得等到火石方产量充足的程度，但是现在火石方只能守不能攻，饶是能匀出一点给前线，也得省着用。

        赵瑜回道，“战术穿插吧，提高士兵的作战能力，再重新分配，比如由三个士兵组成一个战斗组，两名士兵在前组长在后，呈三角阵型，”她伸出手指向皇帝比划三角形状，“三个战斗组组成一个战斗班，三个战斗班组成一个战斗群，行动时呈散兵线队形展开。这种战术攻防兼备，分工明确，组内合士兵各尽其力，能发挥战斗群的最大效力。”

        皇帝神色冷漠，“你不知道对战突厥最忌讳单兵作战吗？”

        赵瑜神色也跟着冷漠起来，她没经验还问她，这不是自己找气受吗。

        一番膳食下来，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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