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庭院里夏草繁茂，其间还盛开着几朵细小的紫色花朵。

        楚摇光正在煮茶，坐在一旁的薛礼指手画脚，“我又不是殿下，你煮茶饼就煮茶饼，放干花下去一起煮做什么？”

        楚摇光没有说话，她轻轻地抚开茶沫，略去茶叶和花瓣，舀了一勺茶汤到薛礼的杯中，最后不忘手疾眼快地丢一朵晒干了的菊花进去。

        一位穿戴着幕篱的男子自回廊款款走来，“抱歉，家中有事绊住，来迟了。”

        幕篱摘下，露出了王越然的脸。

        楚摇光一视同仁地往他的杯中丢了朵菊花。

        王越然坐下来，问薛礼，“殿下最近都在做什么？”

        “不是在上骑射课，就是在上骑射课的路上。”

        陪膳不欢而散之后，赵瑜还没踏进长乐宫的宫门就收到了皇帝的口谕，令九皇女回弘文馆学骑射。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赵瑜是腿伤了又不是截了，怎么就不用参加骑射课的结业考直接给通过了，现在回去再学一个月，一个月后单独参加骑射课的结业考，考不过就再读多一年。

        连带着薛礼，也要继续伴读。

        赵瑜每天都在训练，简直是生无可恋，她当初搞那么多东西出来，还不就是为了不用参加骑射课的结业考，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折腾。

        薛礼感慨，“我还想着殿下遇刺之后，陛下会安抚殿下，随便在朝中安个职位也好，再不济便多赏赐点东西，谁知道除了骑射课，殿下什么都没有得到。”

        楚摇光说道，“帝心难测。”

        以往皇帝若是要宠爱一个人，便是大张旗鼓地宠爱，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二皇女，那样如天高海阔的恩宠，就差没有把太女的位置给她了。可是到了赵瑜这里，好好的一个有功之人，得到的赏赐甚至不如二皇女生辰之时得到的。若真是说皇帝对赵瑜不虞，只是因为赵瑜有功在身，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些门面来，可赵瑜言语之中屡屡失了规矩，皇帝气得头顶生烟，也并没有拿赵瑜如何，饶是当时极为受宠的二皇女，一时失言，都被皇帝禁足了一个月。

        王越然看干枯的□□花瓣被茶汤缓缓浸润舒展，说道，“陛下的心思倒也不难猜，她给殿下划了一道线，这道线是陛下的满意线，而殿下总是在这道线来回往复，有的时候超过了许多，有的时候又远远不足。因而陛下对殿下的情感趋于极度的满意和极度的不满意之间，没有缓冲平衡地带，才会做出这样矛盾的举动出来。”

        楚摇光问王越然，“既然如此，那殿下要如何做到让陛下摈去对她的不满意？”

        王越然直言，“殿下做不到。”

        他们都知道赵瑜的为人，她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如果没有办法说服她，她就会照着自己的逻辑想法走下去，饶是她的皇帝老娘来了也没用，还不是照样把皇帝老娘气得够呛。

        楚摇光沉吟，“既然做不到，那殿下只好让陛下多满意，这样才能让陛下忽略掉那些不满意。”

        薛礼道，“当下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殿下要想出头怕是有些难度。”

        王越然饮下茶汤，“殿下不能出头，就把出头的那些个都摁下去。”

        楚摇光道，“游湖刺杀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种种证据迹象都指向突厥人，她们记恨殿下研制出火石方，想要杀人灭口，目前没有其他的证据指向那些个皇女。”

        王越然合上茶杯，“有两拨人，玉露团下药是一拨，蒙面人又是一拨。”

        楚摇光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船主一家早已被沉湖，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结都是突厥人管用的手法。”

        薛礼突然笑道，“有的时候，越是要展示什么，就越要掩饰什么，种种证据都指向突厥人，与夏国人无关，可若不是身边之人，又如何得知殿下的喜好。殿下不常与人交际，在宫中弘文馆也是甚少同人亲近，要不清不楚地下药，也该是全部都下了，是怕有人先吃了别的，打草惊蛇，所以独独在殿下唯一爱吃玉露团下药。殿下身份尊贵，就算我们关系好，也不会先于殿下一步吃下玉露团，所以，头一个吃玉露团的必然是殿下。”

        楚摇光用杯盖拨弄着杯中的菊花，道，“玉露团中的药只是普通的毒药，并非什么特制的毒药，而且用量较小，即便从药铺下手，也查不出所以然。即便我们认为是某个皇女所为，但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

        薛礼站起来，“那些突厥人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查查通关进城记录，也许能有方向。”

        “你能想到，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御史台又如何想不到，那些突厥人就是这样莫名冒出来的，没有办法查出一点儿迹象。”

        “若真是如此，陛下恐怕会更加震怒吧，本以为固若金汤的长安城，却透成了筛子，莫名多了这么多的突厥人，还刺杀皇女，竟然查不到来处。”

        “已经是挨家挨户地搜查了，近日街上的卫军也多了不少。”

        薛礼问王越然，“王公子怎么看？”

        王越然道，“是五皇女和六皇女。”

        薛礼和楚摇光诧异，王越然居然可以直接点出背后之人，她们怀疑也只是最多也只能排除掉十一皇女和八皇女，剩下的五六七皇女，就不知道是其中的谁。

        “五皇女虽说是目前储位呼声最高的人，但她向来刚愎自用骄奢淫逸，容不得别人在她前面争光争先，再者她早与突厥人有来往，府里更是养了几个突厥来的美人，素日里也常有眉毛粗长的人来王府议事，通敌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会不会叛国，就要看陛下如何对她了。”

        “至于六皇女，她是自己下的手，陛下赏赐下来的宫人之中，有一个是她的人，所以她知道殿下的喜好，只不过六皇女将船主沉水嫁祸给了突厥人。”

        薛礼眯起双眼，“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还要问我殿下的近况？”

        他们每次见面，王越然上来就会问她赵瑜的近况，可是从王越然方才的话里可以知道，他明明对赵瑜的动向一清二楚。

        王越然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殿下与你关系亲近，有些话她只同你说，寻常的宫人她不会多语。”

        比如只要娶一个王君不需要其他人之类的话。

        楚摇光出声，“既然王公子知道这么多，可有什么证据予我们？”

        “五皇女六皇女毕竟是官场上的老手，做事不留痕，留痕了也不会沾到自己的手，我也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猜测罢了，不过从京兆少尹、贤仪君、尚仪司的掌仪入手，应该会有不少收获。”

        楚摇光道，“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贤仪君是你的表舅吧？”

        王越然遥望天上浮云流动飞鸟高掠，“王家的人太多了，不是什么人都配称作我的家人。”

        在这样眼里只有权势的家族，他本身就没有什么亲人，周遭的人自打他出生，便算计着他能交换来多大的权势，如同秤砣之上的货物一般。就像他的亲舅舅昭仁凤君，又何尝没有想过让他做二皇女的侧君，差了这么多的岁数，还想着让他嫁予头痴肠肥的二皇女，纵然二皇女宠冠诸王有意谋夺储位又如何，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他不乐意的事情。昭仁凤君的话太多了，应该学会什么叫做安静。

        现在家族里的那些人挑挑选选着世家的女郎们，真是吵闹极了，他不想每天都生活在这么喧嚣的环境之中，连思念赵瑜都不能好好思念，就让他们都忙碌了起来，好像因此倒了几个旁支，嫡系的那几房最近也有些焦头烂额。

        而他的画像和八字，也如愿以偿地送到了宗正寺，候在赵瑜正君人选名下。

        楚摇光对王越然拱手道，“既如此，多谢王公子的提醒。”

        王越然眉眼含笑，“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他们之所以聚在一起，就是因为赵瑜，赵瑜无心，不代表着惦记她的人无心。薛礼和楚摇光为一个明主，但她们缺势，没有办法在朝中搅弄风云，而背后是偌大王氏家族的王越然为赵瑜，他不介意借势给她们，也不介意为了赵瑜而去修剪王家，只要赵瑜爱他娶他，一切好说。

        至于赵瑜登位之后三宫六院的男人，王越然有的是办法让赵瑜起心思的人闭嘴。

        薛礼和楚摇光此时还不知道王越然对赵瑜的独占欲，只晓得是个爱惨了赵瑜的男子。不过即使是知道了，她们也不会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好歹赵瑜看着对王越然有意思，心里面估计也是愿意碰他的，若是换了其他人，凭着赵瑜那副清心寡欲红颜枯骨的心态，多聊上几句，已经是亲近了。

        薛礼突然想到一点，“既然种种证据都指向突厥，那陛下会不会因此要与突厥宣战？”

        楚摇光道，“你应该问，突厥是打算何时对夏国宣战。突厥人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探明细，纵然火石方威力巨大，但是运不到战场上，也是无用之物。”

        “如果真的要打战，这场战役就是储位最终落到谁家的关键。”

        王越然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若是陛下敕令皇女迎战，留在朝中的皇女必然不会让前线好过，尤其是五皇女留朝，前线的皇女能活着回来，就是上天眷顾了。不过如果是五皇女迎战，她可能会承诺突厥一些条件，让突厥假降，等得有朝一日登上帝位，便兑现承诺。”

        薛礼有些烦躁，“就不能除了五皇女这样的硕鼠吗？”

        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利益，为了皇位争权夺利就罢了，皇家向来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最忌讳的便是通敌，心有外族，其心可诛。

        王越然道，“五皇女还有用，不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殿下韬光养晦，一切都不成问题。”

        楚摇光道，“我亦是此意，对付五皇女这样的人，更应该钝刀子割肉，把她的羽翼一根一根地拔下来，太快了反而显得我们慈悲。”

        薛礼在心底啧了一声，得亏面前的两人不是敌人，不然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越然对薛礼说道，“慈恩寺的芍药花快要开了，殿下骑射考后，若是无事，不妨来赏看一番。”

        薛礼听懂了王越然的意思，他想见赵瑜，想同赵瑜一起在慈恩寺赏芍药。

        薛礼撩起衣袖，如有所思，“也是，殿下骑射考后无要紧的事，也该出去游玩赏看美景放松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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