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赵瑜在大太阳底下上足了一整天的骑射课，身上的衣裳湿了干干了湿，汗湿的内衫干透带着细碎的盐粒子，一搓便簌簌往下掉。傍晚时分，日头全落下，才回到长乐宫里，现在对着内室里冒着寒气的冰盆，找回人生存在的意义。

        刘沉走进来，对着就差没把脸埋进冰盆里的赵瑜道，“殿下，高嬷嬷来了。”

        赵瑜神色飘忽，“让她进来吧。”

        高恭走进来，看到赵瑜胡乱扎着个高马尾，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便道，“现天气虽火热，但殿下也不可太过贪凉，落了毛病就不好了。”

        赵瑜站起来整理仪容，“嬷嬷说的是。”

        高恭见赵瑜穿戴好，笑眯眯道，“奉陛下口谕，传九殿下到紫宸殿。”

        赵瑜一边走一边问高恭，“母皇最近是不是心情很好？”

        所以才会想见到她，气气自己，调剂一下近日以来的好心情。

        高恭知道赵瑜的言下之意，她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赵瑜的问题，“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皇帝的案首摆满画卷，她看到赵瑜进来，便抬手让赵瑜过来一起看。

        赵瑜见着画卷上都是年轻的男子，左下角还写着他们的姓名生辰，不由疑惑，皇帝是又要选妃了吗？

        “这是宗正寺为你挑选的正君，你看看有喜欢哪个？”

        赵瑜她还以为自己的正君，皇帝直接决定就好了，没想到还会来问她的意见。赵瑜看着画卷里尽是写意至极的男子，瞟了一眼便匆匆掠过，直到拿到王越然的画像。这真的是宗正寺为她挑选的王君吗，确定不是为八皇女挑选的，怎么王越然会在她的王君候选人之中，她何德何能娶得到王越然，王家是要倒台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皇帝看赵瑜拿着王越然的画像没有动静，不像对着其他画像一般浮掠看过，问道，“你钟意王越然？”

        赵瑜握紧了王越然的画像，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中突然快速流动，大脑缺氧一般骤然发紧，心中浮起阵阵涟漪，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钟意就钟意，不钟意就不钟意，说出来很难吗？”

        “儿臣”赵瑜想着就算自己说钟意王越然，皇帝也未必会把王越然许配给自己，帝王家的婚配不只是男女家族之间的结合，更多的还要考量背后的利益。可是不说钟意的话，皇帝把王越然许配给自己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也不知道王越然晓不晓得自己被宗正寺选上了，他们才见过一面，都没有深入了解，这样的婚配对王越然而言简直就是盲婚哑嫁，他万一心里早就有了别人，那皇帝的同意，莫过于棒打鸳鸯。

        “表哥他挺好的，儿臣”赵瑜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就是说不出不钟意王越然的话来。

        皇帝见赵瑜难得女儿家的作态，纯情得很，比得平日里净会气她的模样好多了。

        “你既然钟意王越然，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难道他配不上你？”

        “表哥姿才无双，是儿臣配不上他。”

        皇帝笑了，她本来无意将王越然配给赵瑜，赵瑜虽然说话不经过脑子，动不动就气她，可赵瑜到底心性良善，耍不来拐弯抹角的伎俩，王越然此子非常人，比得一般的男子都要有谋略，若是生为女儿身，入了朝堂定是翻云覆雨的好手，赵瑜压不住他。

        现如今赵瑜耳根染红眼神躲闪的局促模样，着实让皇帝感到新鲜，她还以为赵瑜的脸坏了，不会有其他表情了。王越然也并非不能许配给赵瑜，赵瑜身边也该有个能出谋划策的人，也好让她行事谨慎些，不要动不动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到别人的心里话。至于王越然背后的王家，皇帝最是喜欢看他人猜不透她心思的模样。

        “若是朕同意将王越然许配给你，你待如何？”

        赵瑜只觉得手中的画卷烫手极了，她口齿不清吞吞吐吐，“儿臣儿臣会待表哥好的。”

        这话一说完，赵瑜就清醒了，“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婚配，万一表哥心里有人，那儿臣不就是成了坏人姻缘的恶人了。”

        皇帝要不是顾及形象，都想一巴掌拍在赵瑜的脑门上了，“你真的蠢得没药救了，王越然不同意，宗正寺又怎么会有他的画像，你真当宗正寺的人凭借印象把王越然画出来的？”

        所以，王越然是自己愿意被选做赵瑜的王君。

        赵瑜意识到这一点时，只觉得半边的身子酥酥麻麻，身子突然涌起一股消融天地之物的热流，心脏充盈着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了，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归宿。

        皇帝看赵瑜止不住心中的欢愉，嘴角都要咧裂开了，“就这么喜欢王越然？”

        赵瑜跪下朝皇帝磕头，“儿臣想娶表哥为王君，求母皇成全。”

        自打出生以来，这是赵瑜头一次向皇帝请求，她不求别的，只想求来王越然。

        皇帝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也不急着叫赵瑜起来，“你不是向来不沾男女之事的吗，朕赐给你的五个宫人，你不是都将他们关起来了吗，这会儿怎么急切切地想要娶王越然？”

        赵瑜对两者的感情都不一样，宫人怎么能和王越然相提并论，见了宫人她就觉得烦躁不已，见了王越然便是心动不已。

        “表哥与他们不同，儿臣心里有表哥，没有他们。”

        “一生一世一双人在民间是美谈，但是在帝王家却是大忌。”

        赵瑜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儿臣成婚后是要去封地的，不久居长安，离着长安城的帝王家有千里之遥。况且娶那么多的人做什么，还要花费银钱养他们，倒不如剩下钱来好好教育后代。”

        皇帝惊异赵瑜平凡朴素的想法，饶是寻常百姓，家中但凡有多余的钱财，后院里的男人就不止正夫一个，赵瑜一个不愁吃穿的皇女，满心想着却是后院的男人太多了伤财，要把钱用在儿女教育身上。难道是自己冷落赵瑜的岁月里，把她给穷怕了，就算现在复有恩宠，还是免不掉那股穷酸气。

        “家里只有王君一个人也挺好的，儿臣觉得男人之间的争斗烦得紧，总是动不动就来找人，儿臣忙完正事就想着一个人待着放松身心，不是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拿去给他们解闷。”

        皇帝是知道赵瑜被那几个宫人烦透了，才把他们都关起来，皇帝又想想自己，后宫的那些人也动不动这里病那里病，还喜欢调羹做汤，才艺也是经常展现，偶尔闲暇之余逗乐是情趣，时间长了也容易觉得烦。皇帝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脸色一沉下来，他们便会乖乖听话一段时间，但是赵瑜闲，日日被宫人烦，一天都看不完一本书，久而久之，就压不住心下的火气了。

        不过，“雨露均沾方为平衡之道。”

        赵瑜说，“母皇才需要平衡吧，儿臣只是个普通的皇女，明年就要去益州了，用不着雨露均沾。”

        皇帝面色沉下来，赵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惹她生气，益州益州益州，赵瑜满脑子都是益州，她的心思从来就不在长安城的朝廷之上，别的皇女拼了命地往上爬，赵瑜净天到晚想着去益州做她的逍遥王，“你不用动不动就提醒朕益州是你的封地，信不信朕现在就褫夺你的封号废去你的封地。”

        赵瑜绞着手指不说话，她都要成年了还不去封地，皇帝还打算在朝中给她安插官职不成。

        “如若朕不同意将王越然许配予你，你又待如何？”

        “儿臣谨遵圣意。”

        皇帝知道，赵瑜的谨遵圣意就真的是谨遵圣意，要她娶王君就把王君娶回去当神一样供起来，自己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泾渭分明毫不相干，届时有没有女嗣还是未知。皇帝管得着赵瑜娶谁，却管不着赵瑜碰谁，赵瑜不乐意，皇帝也不可能直接灌她药。她明明是个皇帝，经天纬地合纵连横洞察乾坤，为什么要管赵瑜房里的破事，赵瑜爱怎么样怎么样，这辈子都不会有后代又如何，她又不缺女孙。

        “既如此”

        赵瑜的心被掉到万丈高中之中，就等着皇帝的后半句话，是直接摔碎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地。

        “那便将王越然许配予你。”

        刹那间，赵瑜如听仙乐，她恍若看见昏暗的天际驰骋一群掀开纱幕带来四隅明霞光明的神驹，内心被霞光异彩朗照着，神魂翩翩冉冉漂浮在太虚幻境之中。

        赵瑜把头重重嗑在地上，“谢母皇恩典。”

        皇帝见赵瑜喜出望外，连火石方试爆成功都不见赵瑜有过这样生动的神色，好似捡着什么天大的宝贝一样，不，即便是她赏赐的那些奇珍异宝，赵瑜都没有过这样的笑颜。就这么喜欢王越然吗，要是相处久了失了初心，也不知道赵瑜想起这段时光，心中是何作态。

        赵瑜得到恩典欢天喜地，脸上的笑就没有收起来。

        刘沉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赵瑜坐在椅子上双眼迷蒙托腮傻笑，“殿下，殿下，殿下。”

        赵瑜如梦初醒，转头看向刘沉，不知所然。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哦。”

        赵瑜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一个不注意被珠帘撂个正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刘沉惊呼，赶忙上前扶起赵瑜，怎么回事，殿下今天是上骑射课上坏脑子了吗，行为举止怎么如此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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