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赵瑜来到骑射课结业考的场地，不由疑惑地问程潜仪，“为什么要到上林苑？”

        上林苑是皇家狩猎的专属场地。

        皇家狩猎在不同的时节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每次狩猎都是一场大型活动，工作量巨大花费巨高，拓展校猎场地、运输物资装备、布置警卫巡逻、悬挂指示旗帜等各种准备繁冗复杂，而后就是千骑雷动万马云翔的正式狩猎。现在皇帝为了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一般只会在秋季才举行大型的狩猎活动。

        赵瑜看着上林苑的场地，只是简单地悬挂了指示旗帜，多了些士兵巡逻，“不是在校场上跑几圈射几箭就可以了吗？”

        “陛下特提，殿下骑射课的结业考要求射中五只猎物。”

        赵瑜指着天上几乎能灼烤死人的大太阳，周围的花草都被暑热晒蔫了，“哪个脑子犯傻的猎物，会在这晒多一会儿就能中暑的时节跑出来让我射？”

        设置题目的时候就不能考虑实际吗，皇帝自己过几日都要去行宫避暑了，那些动物难道不懂得避暑？

        程潜仪朝上方拱手，对赵瑜道，“这是陛下的命令，殿下若是有异议，可以和陛下提，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赵瑜问道，“我骑射课结业考不过对程将军有什么好处，程将军光鲜的履历应该不希望留下我这一道污点吧。”

        程潜仪笑眯眯，“殿下总想着跑益州去，结业考不过，也可以在长安多待一年啊。”

        赵瑜勒住缰绳，皮笑肉不笑，“我谢谢您的惦记。”

        说完，赵瑜双腿夹马腹，进到了里面去。

        寻常的皇家秋狝活动，为避免部分皇族世家成员到最后一只猎物都没有打到的尴尬场面发生，总会放一些饲养的动物进来，可是如今上林苑就赵瑜一个人在狩猎，程潜仪方才的架势显然不愿意帮她作弊，赵瑜根本不指望会有什么温驯无力的动物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是一些机警灵敏的动物，一听见丝毫声响，就跑得无影无踪。

        赵瑜骑着马，肥嘟嘟圆滚滚的山雀在树枝上蹦来跳去，过于可爱的萌物，她实在狠不下心来杀它们。

        绕了几圈，赵瑜找不到合适的猎物，便在水边下马，洗洗脸让自己凉爽一下，顺便吃个中午饭。

        突然，林中鸟雀惊飞，乌压压一片飞向空中，躲在草丛里的兔子鼬鼠也窸窸窣窣地跑出来，身边的黑马开始焦躁踩蹄嘶鸣，赵瑜还没来得及安抚黑马，黑马便扬起身子，奋蹄奔走跑开了。

        没了黑马的身体阻挡视线，赵瑜清楚看到一只吊睛白额的黄色老虎，背部和体侧横列黑色窄条纹，它正迈着厚重爪垫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赵瑜只看一眼，就估计出了老虎的大概数据，面前的老虎体重大约有五百多斤，体长超过两米，肩高超过一米，背部和前肢上强劲的肌肉行走中起伏，四肢爪垫露出锐利的利爪。

        上林苑虽有士兵巡查，但等得她们赶过来，赵瑜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背后便是一片水泽，进了水里阻力加大，赵瑜的行动比陆地上更不便。

        这次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赵瑜陡然心生战栗，一颗颗鸡皮疙瘩瞬间爆满了肌肤，她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死法，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老虎骤然发起攻击，朝赵瑜猛扑过来，赵瑜闪躲避开它的全力一扑。老虎见一击不中，怒气全盛，昂头张嘴大声咆哮，试图通过吼声震慑赵瑜。

        赵瑜看见老虎粗大的犬齿，加上惊人的咬合力，这一口咬下来，她别想活了。

        老虎伸着举爪，又一扑，赵瑜腾挪大步避开锋利的爪子，她翻身腾跃跳至半空，老虎也跟着跃起身体，张开布满利牙的巨口，赵瑜趁势对准老虎的眼睛，扣动臂弩连发两支短箭，滞空的老虎无法躲闪，被短箭射个正着，它发出剧烈的痛嚎。失去一半视力的老虎疯狂地挥动身体，试图通过庞大厚重的身躯，用力量直接压死赵瑜。

        赵瑜拔出腰间的长刀，连连滑步躲开老虎发疯挥动强壮前肢的范围，在它再次朝她方向扑来的一刻，赵瑜看准时机，在电光雷闪之间对着脆弱的喉颈劈来，利用过快速度和高硬度的钢刀，割开老虎的颈部动脉，落地后脚一跺，扭腰甩动，使刀依靠惯性运动获得较高的初速度，给予老虎的颈骨以雷霆一扎。

        程潜仪正吃着甜瓜，冷不伶仃听闻一声虎啸，脸色发白，立刻扔下手中的甜瓜，拿上铁锏跨上大马，“上林苑为何会有虎啸，即刻点兵，去寻九殿下。”

        声声虎啸再度传来，程潜仪越听心下越慌，老虎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夏天都是在阴凉处歇息，等到了晚上才猎食。而且赵瑜的骑射场地早就被人提前清理过了，根本不会出现猛兽，更何况是老虎。

        等得程潜仪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一只巨大的老虎倒在血泊之中，而赵瑜背靠着树根，手边落着一把带血的长刀，她闭着眼睛，不知生死。

        从尸山血海中走来都稳如泰山的程潜仪，此刻的手有点发抖，她不敢去看赵瑜，她害怕赵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她喜欢这个学生，纵然赵瑜没有骑射的天赋，辛辛苦苦训练才勉强够得着及格的门槛，可她能改良弓-弩战车，研制火石方，就像是沙堆里的金子，退尽泥沙之后闪闪烁烁，比苍穹之上的日光还要耀眼。

        赵瑜在程潜仪伸向她的颈部脉搏的时候，睁开了双眼，此时她的眼睛如同无机质的珠子，冷冷淡淡地反射着光线，对程潜仪说道，“程将军，我没力气了，只能猎得一只，结业考可以过吗？”

        程潜仪压下自己向来粗犷的嗓音，用着缓慢而近乎温柔的语气，轻声说，“可以过。”

        赵瑜听到这话，目光游离，她好像有点不想去益州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争不抢，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即便会有猜忌，下死手，也就一两遭，可是五六七八却是一次又一次要置她于死地，又是下药又是刺杀，这回还直接出动了野兽，下次指不定是什么阴毒的东西。此次若不是运气好，她早就葬身虎口，死得不成人形了。

        在那声声迫人的猛虎咆哮之中，赵瑜突然想到一点，她没争没抢都是遭遇了这样的待遇，又为何不同她们争抢一番，落个实际呢，总不能让这些个傻，拿着她的成果坐享最后的渔翁之利。纵然她最后得不到储位也不要紧，恶心到傻就够了。

        程潜仪为赵瑜牵来大马，扶着赵瑜骑上去，赵瑜对着收拾老虎尸体的士兵说，“帮我把它的皮剥下来，要完整好看，待制成裘衣后送给母皇，虎骨卸下来，拿去泡酒，送给程将军，余下的肉，你们不介意的话，便拿去吃吧。”

        士兵诚惶诚恐地跪下领命，“多谢殿下。”

        赵瑜说完，策马离开。

        留下来的士兵围着老虎的尸体，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一个士兵指着老虎身上的伤口道，“只有三道伤，一道是右眼，一道是喉颈，一道是颈骨，三道伤就杀死了一只猛虎。”

        蹲在地上的士兵，试图举起老虎的爪子，却难以举起，“这么重的爪子，一爪子下来我人都没了。”

        “你们看这些泥坑，几乎都是老虎的痕迹，丝毫不见九殿下的打斗痕迹。”

        另一士兵感慨，“生女当如九殿下。”

        赵瑜在上林苑一个人杀了一只猛虎的消息，如风吹大地般，不过一刻钟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闻言者几乎啧啧称奇。

        宫廷之中一个头戴金冠的皇女，气急败坏地摔了白釉瓶，咬牙切齿，“她倒是命大得很。”

        策马离开的赵瑜一言不发，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她没有观察任何一样东西，只是单纯地用眼睛去看前方，周边的景物掠影一般留在她的瞳孔之中，却没有印进她的脑海里。她的身子沉入堆积腐烂淤泥的海水之中，强大的海水深压挤迫她的躯体，不管如何睁眼望去，周遭都是浓郁到无法抹开的黑暗，仿佛是一口幽暗漆黑的棺柩，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微粒子存在。

        赵瑜骑在马上，脸上布着丝缕老虎的血迹，但她却不再如上回被蒙面人的血溅了一身那般感到恶心，她甚至在滚烫的血液之中感受到凛然高上的掌控，难怪杀人犯在杀人之后心态便完全不同了，人不再是人，命不再是命。

        赵瑜思考着自己如何在短时间内积聚威望和势力，压倒年长自己许多且早已有一番势力的五六七八，震住朝堂之上那些个阳奉阴违的臣工。单纯靠发展自己的势力太慢了，今年已经春闱放榜了，五六七八早就拉拢了人才，等到下一次就是三年后了，而三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的事情。

        当下立威望最快的办法就是军功，说到底还是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届时军权在握，还有谁敢对自己乱下毒手。

        突厥早就在摩拳擦掌了，而上回刺杀自己的蒙面人，表面的证据全部指向突厥人，夏国开战的仁义借口都有了，如今突厥和夏国的战争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金雪被带去掖庭局当场杖杀，贤仪君被皇帝褫夺封号，废为庶人，交由大理寺处置，执掌凤印掌管后宫的慧贵君因管理失职，由贵君贬为美人，宫廷内官从上到下，清洗了一波人。

        回到长乐宫的赵瑜似乎没有听闻任何消息，木着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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