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程潜仪班师回来，看到壮了一圈的黄维，“你是整日坐在椅子上没训练吗，赶紧绕场跑几圈。”

        黄维弯起胳臂，给程潜仪展示自己鼓囊囊的肌肉，“不是肥肉，都是精的，殿下主管后勤就是好，饶是在长安城的军营，也比不上现在的伙食。”

        程潜仪见黄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很是嫌弃，军队伙食来来去去都是那个鬼样子，出来部分将领单独开的锅好吃点，其他的都是闭着眼睛咽下去的，赵瑜能做出什么花来。

        事实上，赵瑜真的做出花来了，前几日猎得的野牛，还剩下一些骨肉，熬汤做酱淋汁，青菜切丁提鲜，勾兑料酒。在河西长途奔袭达月余，早就疲敝不堪的士卒已经把锅底给舔个干净，半点汁水都不剩，肚皮早就吃圆了，嘴巴还喊着再来一碗。

        赵瑜毫不留情地当着程潜仪的面往她的酒坛里兑水，嗜酒的士卒们回来了，酒产量跟不上人口的消耗量，只能兑水了，即便是统帅十万大军的骠骑将军，赵瑜为控制消耗量也一视同仁。

        程潜仪抓着赵瑜的手，谄媚地笑道，“我回来的路上听闻金兀趁我出兵河西就来攻城，城内并无精锐，殿下凭着弓-弩战车和火石方往前冲，当真是勇冠三军。”

        兑成了三分酒七分水后，赵瑜才把酒坛还给程潜仪，“如果不冲出去，难道想着摆空城计迷惑金兀吗，她又不是傻子，认准了要打这一仗。就算忽悠成功一次，她退兵到半路发现自己被耍了，还是不要打回来，不如一开始就打得她落花流水。”

        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像是对着地图谈兵布阵一样简单。

        但是程潜仪知道，就算是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三万骑兵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饶是由弓-弩战车和火石方加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赵瑜不仅动了，还杀得对方全军覆没，俘虏了五千突厥人上万匹战马为自己所用，甚至做到了以战养战，这是何等的智慧与胆量。

        更别提回来时候，看到整座城池都大变了样，路宽了土压实了，多了许多宽大的房屋，长起来的麦苗茫茫一片青绿，牲畜哞叫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大，百姓们蜡黄的脸上泛起红晕，她甚至还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好像干涸的土地，在不经意之间，颗颗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舒展枝叶，逐渐展露出一片盎然的生机。

        程潜仪突然想起薛礼那天和她说的话，和赵瑜待久了，想法是会变的。

        她试探道，“殿下之前说是因为要种地，才不上前线，如今后方已经管理得井然有序，不知殿下有没有沙场杀敌的心思？”

        赵瑜道，“你刚从河西杀了一趟回来，又想着杀一趟，也不让下面的士卒歇一歇？”

        “不是我不想歇，是那拉提不想歇，她发出狼令，召集大部队集结南下，我想着趁她还没有集结完，杀她个措手不及，再断她几条助力。”

        战机稍纵即逝，须以快对快以快打快连环攻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任何逃脱的机会，尽最大限度消灭敌人。

        “可是我没有军职，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个尚书左丞益州刺史，再加个宁王的虚衔，以文职管武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守城捷报传回长安，皇帝赏赐了一堆物资过来，只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并没有对赵瑜有所厚爱，甚至一个职位都不给赵瑜。

        好多人都以为赵瑜本就是戴罪之身，现下立功，也算是免除身上的大罪，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赵瑜根本没罪，她拥有偌大的功劳而不功勋加身，皇帝的所作所为未免会令人寒心。

        赵瑜觉得还好，无甚所谓，反正皇帝一遇上她的事情就发神经，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去推断。

        程潜仪挠挠头，“殿下想要什么职位，我给殿下腾一腾。”

        “随便给个可以管人的校尉就好了。”

        赵瑜也不是想要什么大官，只是想着拿个名头好使唤人，尽管下面的人愿意听她，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有些不妥当。

        “我亲自给殿下点一千精兵。”

        “我来点，我看着几个突厥人不错，我想带着她们一起。”

        程潜仪皱眉，“突厥人终究是突厥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们没有忠主思想，只晓得争抢掠夺。我知道殿下大仁，但是仁心不必如此博大。”

        赵瑜不以为然，“突厥人自幼生长在草原上，比我们更加熟悉风土人情山川走势，特别是对沙漠中的山泉水草牧场，有了她们，即便不带辎重，也不用担心大军缺少水草粮秣供应。所以既然有天然的导向，为何还要自己费力气吃苦头，她们骑射水平也不差，再者我军大部队刚从河西回来，也该歇一歇。”

        “那拉提发了捕杀令，说要是谁能活抓殿下，便赏赐封地三十亩，牛羊五千头，奴隶三千人，黄金五百锭。”

        赵瑜在心里换算价值，饶有兴致地揶揄着，“听起来，我好像还挺值钱的。”

        程潜仪觉得赵瑜的调侃一点都不好笑，“殿下如果带着突厥人一起去，只怕会凶多吉少。”

        “不，”赵瑜坚持道，“我要带上她们，是物就要尽其用，决不能浪费她们的价值，不然我养着她们做什么，只是为了建设边关这么简单吗？而且区区封赏又有什么难度，待会儿回去了，我就修书一封给母皇，她不封赏我，难道也抠抠索索吝啬着不肯封赏其他人吗？”

        程潜仪似乎有点理解皇帝面对赵瑜为什么总是一副头疼的模样，赵瑜怎么说都不听，坚持己见，“殿下，你不要这么固执。”

        赵瑜双手环胸，“固执的是你们。”

        就像实用主义的赵瑜无法理解程潜仪为什么不肯用现成好使的突厥人一样，程潜仪也无法理解赵瑜为什么偏偏要用突厥人，大军精锐无数，随便拉几个出来都是个顶个的英武，难道还比不上那些个突厥人吗？赵瑜为什么就偏爱突厥人。

        难道

        程潜仪觑起眼睛瞄赵瑜，她回来就听说赵瑜身边跟着一个突厥女孩，是个五官精致的孩子，漂亮的眼睛如同霁日清空朗耀着湛蓝的辉光，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程潜仪对赵瑜向来口直心快，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挨了赵瑜结结实实的大白眼，“我让她练腹部绕杠，她绕个三百圈，搞得上吐下泻好几天，怎么不说我对她有其他的意思。”

        “好了，别瞎想了，我就带一千骑兵在周边走走，不跑远，不会出事的，等你也好好练练，争取早日能腹部绕杠五百圈。”

        赵瑜说完，就起身走开了。

        留下程潜仪一个人在原地，程潜仪摸着下巴思索着，如果不跑远的话，带上突厥人也没问题，但是什么是腹部绕杠。

        等得程潜仪爬上赵瑜新建的单杠，士卒们说就是用腹部抵着单杠，腰腹用力带动身体绕着单杠转圈。程潜仪在上面撑着杠用尽全力艰难地绕了几圈，发现是真难，但凡手臂或者腰腹给不上力，整个躯体就无法撑起来。一问谁绕得最多，被告知是赵瑜，她能绕五百圈，呼呼呼转起来和田边的水车一样。

        赵瑜推开门，腾格便举着纸笔兴冲冲地朝她跑过来，高兴地喊道，“殿下，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赵瑜有的时候很是抠索，即便教腾格练字，也是在细沙地上教，让腾格跟着自己的字体描划，等练习得差不多了，才给张黄纸让腾格在纸上写，美名其曰边关纸墨笔砚稀缺要省着点用。

        腾格不知道皇家的忌讳，不知道皇女的名字普通人是不可以随意书写的，她问其他人，其他人都是讳忌莫深的神情，她花了好长的时间问了好多的人花费了很多力气，才知道赵瑜的赵是哪个赵，瑜又是哪个瑜，在沙地上练习了几天才敢把拿起笔在纸上写。

        那些人告诉腾格，像赵瑜这样的人不会看重礼物珍贵，讲究礼轻情意重，她本来是奴隶，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她就想着练好字，把自己的情意重重地付诸在笔尖，送给赵瑜。

        赵瑜接过纸张，尽显初学者握控稚嫩，已经是竭尽全力地做到横平竖直顿挫抑扬，她看着腾格一副求夸奖的模样，不好过于严厉，于是进行鼓励式教育，“不错，写得挺好的。”

        腾格听得赵瑜的表扬，兴奋地忍不住绕着赵瑜转圈圈，背后似有尾巴在快速地摇晃，“送给殿下当礼物好不好？”

        “好，”赵瑜把纸张珍之重之地卷起来，放进筒里，喊住正要转身出去的腾格，“对了，腾格。”

        “怎么了？”

        “我过两日要带兵出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嗯，”腾格重重点头，她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是要去漠北的王廷吗？”

        “去不了那么远，也就在周边转转，看会不会遇到什么倒霉蛋。”

        腾格失落地哦了一声。

        腾格失落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神采奕奕的脸都耸搭下来，背后的尾巴也不摇了，赵瑜问她，“你为什么想要我去漠北王廷？”

        “我哥哥在那里，他被老单于关在大帐里，老单于死了，又被新单于继续关着，她们都在欺负他，我要救哥哥出来，”腾格一说起她的哥哥，眼睛就泛起水光，“哥哥不喜欢被关着，小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要像天空的鸟一样，飞得高高的远远的，所有人都抓不住他，他可以在天空中看到草原上所有的景色。”

        他们说好的要一起去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去看草原上没有的东西，去看被掳来的夏国人嘴里说的山川河流花鸟草木。可是哥哥被关起来了，他再也飞不起来了，她要把哥哥从大帐里放出来。

        赵瑜知道一个男奴隶被关在单于的大帐里意味着什么，她拿起帕子抹去腾格脸上的泪水，“可是，我不知道漠北王廷在哪里，即使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去？”

        腾格红着眼睛对赵瑜说，“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

        她从沙漠里捡回一条命之后，一直在不停地找老单于的踪迹，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漠北王廷，连哥哥的面都没见上，又被人抓住，再次成为奴隶。

        “好，”赵瑜低着头，双手搭在腾格的肩膀上，和她的眼睛对视着，“等把你哥哥救出来，你就可以带你哥哥飞得高高的远远的，看遍天下所有的景色。”

        “夏国的东边是海，海比边关最深的河还要深，风吹起来会掀起巨大的浪花，浪花比城墙还要高，海里的鱼也比河里的大，比那天遇到的野牛都要大。南边的树木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即使到了冬天也不会变黄落下来，叶子宽宽大大，整棵树就像是炸起来的鹰隼一样膨大，果子的汁水多得一口咬下去就会溅出来。西边是高耸入云的山脉，仰断脖子也不见到顶，千辛万苦爬上去之后，会发现云就绕在自己的周围，鸟也飞在自己的身边。”

        腾格在赵瑜轻柔的话音里，仿佛看到了狂风怒号掀起滔天巨浪的海，树木蓊郁风吹摇曳的遍山绿叶，飞鸟高翔轻烟嬛嬛巍峨的众山，一切都那么光明闪耀。

        “到时候打完仗，我就会回长安，长安城有最好看的牡丹花，你们在飞翔之余可以来长安找我，我带你们去看花灯赏牡丹。”

        腾格直视着赵瑜温柔的眼睛，“那我带上草原上最好看的蓝莲花到长安送给殿下。”

        “好，我也把最好看的牡丹送给你。”

        “一言为定，”腾格伸出小指，“她们和我说，作承诺的时候，要拉钩才算数。”

        赵瑜神情无奈，好像在嫌弃着哎呀小孩子事情就是多，答应的事就答应了，一诺千金，不会反悔，怎么还玩拉钩这么幼稚，但是行动上诚实得很，她伸出自己的小指，和着她一起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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