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大叔，你这神情和口气，是怀疑我在用苦肉计取得你们信任，意有所图？”

        海西格未想到顾裕如此直白，缓缓点了点头。

        顾裕本就对海西格他们有所好奇，见他这样戒备更加确定他们背后藏着秘密。

        她并不好奇他们的秘密，但她不喜欢被人这样怀疑。

        “阿阳，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顾裕忽然看向阿阳。

        顾裕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如果阿阳也这样怀疑她，那这些人也不值得她帮到底，反正现在他们已经出来了她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从未。”阿阳迎上顾裕的目光，纯澈的眼眸映出少女的模样，“我与郡主相识于偶然，若非由我而起，郡主也不会来此一遭受罪。”

        顾裕笑了，转而看向海西格，解释道：“你口中说的打我一掌叫范修之人我不认识，至于他为何只用了五层力我就被打晕了，这跟我自身体质和修炼的内功有关，具体说来我也不甚清楚，若你真心想知道可随我去见我的医师，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身体。另外你说的黑衣人，我也不认识，但我猜测他是今夜刚刚和我交过手的人，他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何要出手相助，我也是一头雾水。”

        说完，顾裕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解释出什么所以然，又见海西格仍旧原来那副神情，无奈道：“你不信我也没辙，但我以性命发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顾裕拍拍胸脯，可刚刚才受了伤，差点没把自己拍出血来。

        一直沉默的任娘此时开口道：“海西格，你脑中的弦绷得太紧了，她是宁国公的外孙，没有害我们的理由。”

        半晌，海西格终于有所动容，他起身朝顾裕行了一个恭敬的礼，歉意道：“海西格多有得罪，还请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顾裕亦站起身来，扶起海西格，大方道：“都说了生死之交不谈虚礼。”

        “海西格谢郡主大度。”

        顾裕笑道：“大叔若不嫌弃叫我阿裕便成，之前你用自己肩膀给我借力，我还没谢过你呢。”

        海西格也笑了，望着眼前这个机灵活泼的姑娘忽然想起远在北方的孩子，一时间竟流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慈爱。

        “你和阿阳两只小羊羔才多轻点儿，用不着谢。”

        见海西格愿意放下戒备，顾裕开口想要提出自己的疑惑。但她转念一想，海西格如此戒备明显是因为害怕秘密被人知道，她可不想哪句话就戳中海西格的底线，便暂时把心中的疑惑都压了下去。既然逃出来了，等两三日培养培养感情再问也不迟。

        一夜折腾，四人都疲劳不已，那袁光受了重伤应该也不会再追上来，于是海西格建议大家去休息一会儿。

        “反正现在我们知道了怎么走，睡饱了我们才有力气赶路。”海西格道。

        任娘也点点头，顾裕却道：“我才刚睡醒，你们去睡我来守夜。”

        见海西格和任娘欲言又止，阿阳插嘴道：“我陪郡主一起，海西格，你睡醒了可要来替我们。”

        是夜，白雪飘飘，冷风裹挟着雪花漫天乱舞。

        顾裕和阿阳两人坐在洞口避风一侧，裹紧了身上薄衣。

        “你的伤怎么样？”顾裕看向阿阳身上。

        “任娘都替我包好了。”

        顾裕点点头，“那就好。”

        她往后靠在石头上，忽然从怀里又摸出两个橘子，这是她和袁光的守卫们周旋时在一处房间里顺的。

        “吃吧，今晚上我见你也没吃多少，这会儿应该也饿了吧。”

        阿阳接过橘子，停顿片刻，问道：“郡主你的伤……”

        “没事，”顾裕嚼着一瓣橘子毫不在意道，“你刚才不也听海西格说那个什么范修，只用五层力气对付我嘛，我武功高强得很，只是小小晕一会儿养精蓄锐好接着打架。”

        顾裕晕倒的那一刻阿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人怎么就一下晕倒不醒，表情还那般痛苦，分明就不符合她现在的轻描淡写。

        见阿阳双手捧着橘子不动手也不说话，顾裕的一手将橘子抢过，剥皮掰开，凑到阿阳面前。

        “我真的没事，本姑娘堂堂郡主为何要骗你是不是？”

        阿阳看着顾裕，她的眼眸清冽如这雪夜里罕见的星光。

        “你不吃，是要我喂你？”

        顾裕又将橘子凑近一些。

        “郡主使不得。”阿阳忙微微侧开，腼腆又窘迫地接过橘子。

        橘肉甘甜多汁，嚼完一瓣连着口齿间都是清香味道。

        “原来郡主每夜出去是为了偷橘子，我还以为……”阿阳却没再说下去。

        “你以为什么？”顾裕对上阿阳的眼光，颇有些好奇。

        阿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避开顾裕的视线，垂眸看着手中的橘子，低声道：“我还以为郡主，独自走了。”

        顾裕回忆起第一夜回来后阿阳的情绪有些低落，当时的她以为阿阳在担心任娘和阿月，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这也怪我，出去前该和你说一句。”顾裕不能体会阿阳的心情，但她能大概能理解。

        阿阳势单力薄身处困境，如同小鹿处在虎狼之地，自己的出现给了他希望。当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他当然会害怕，甚至可能比之前还绝望。

        “没，没事。”阿阳举了举手中橘子，笑得拘谨，转移话题道，“这橘子真甜。”

        她是郡主，是不用对自己这种下等人感到抱歉的。且不说她对自己有恩，纵然她真的有对不起之处，自己也不会有不该有怨言。

        阿阳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和权力。

        顾裕也笑了，看着眼前这头小心翼翼的鹿，心里却有种说不上的难受。

        在盛国，有多少如阿阳阿月这般的人呢？他们或许永远生活在最底层最黑暗的地方，没有太阳也没有未来。

        难道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存在，没有得到光明的资格吗？还是说是有人夺走了他们的资格。

        例如像袁光那样毫无人性地肆意夺走他们的性命那样。

        想来真是有些可笑，亏得国教佛法还宣扬众生平等。尊崇佛法的皇帝还在宫里供养了位国师，顾裕心想，若是皇帝把对国师的心分一半在他的子民上，袁光也不至于有胆子在凉州当土皇帝。

        听六叔说，凉州半月崖奴隶扰乱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了，凉州的地方官也向上面递了折子，可为何直到今年年末才传到皇帝耳里？让顾裕觉得疑惑的还有一点，朝中武官大大小小多的是，为何皇帝却派遣已卸甲多年的外祖来这苦寒之地？

        还有那个黑衣人，一开始自己和他刀刃相见，他要是想要乘机想杀自己还能理解，可他竟然帮自己，真是弄不清楚此人目的。

        来凉州本只是来找宋远目和他身上的舞谱，现在竟扯出这么多奇怪迷离的事情，且这些事隐隐约约又像是有所牵连。

        唉——

        顾裕轻叹一声。

        忽然肩头一重，将顾裕飘渺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侧头一看，阿阳倒在自己肩膀上已经熟睡。

        鸦羽般的睫毛微颤两下，薄唇轻闭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形，额发随风扫动，时不时拂过眉毛。

        累了一晚上，又受了那么多的伤，他也该困了。

        顾裕没惊动他，缓缓挺直身子让阿阳的头放得舒适些。

        自己刺袁光那一刀不轻，想来受了重伤的袁光应该没那么丧心病狂立即追上来，再者这件事闹这么大，六叔和秋画姑姑肯定也知道了，不出意外这时候正派了人寻自己，顾裕便索性也倚着石壁准备小寐片刻。

        不远处的黑影隐匿在树林中，却是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微亮，山洞里的人快要苏醒时才悄然离开。

        他离开后，大雪很快掩去他的踪迹，像是他从未来过这里。

        顾裕比阿阳先一步醒来，她看一眼洞外，风雪比昨夜更大了。

        海西格不知何时已守在洞口，高大的身躯盘坐在地，挡住一大片光亮。

        顾裕轻轻将阿阳的头移开，走到海西格身边。

        “大叔，你是乌满人吧。”

        海西格看了眼来人，又把视线移到外面，答道：“从前是。”

        “听起来像是有故事。”顾裕也盘腿坐下。

        两人端坐了一会儿，海西格忽然开口：“我有一个女儿，你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但我已经有七年多没见过她了。”

        顾裕注意道提起女儿，海西格的声音忽然都变得柔和许多，想必他很爱他的女儿。

        “别这么伤感，现在不一样了，往后你就能去找她了。”顾裕安慰道。

        海西格笑笑，将沉郁和伤悲再度隐藏起来，转而问道：“我瞧你这个郡主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在盛国你这个年纪的闺秀不是应该养在家中么，怎么你家里人舍得让你出来瞎跑，活得像个野孩样。”

        顾裕挠挠短发，“走南闯北多好玩啊，我喜欢出来玩，家里宠我就让我出来了呀。”

        海西格噎住，一时间弄不清这样的宠法是真宠还是假宠。

        “你的武功不错，是你那大名鼎鼎的宁国公外祖教你的？”海西格换了话题。

        “也不全是，我学的东西可杂了。有段时间我还学过你们乌满人的格斗术呢。”

        海西格来了兴致，却又怀疑地上下打量顾裕。

        “你不信？”顾裕站起身来，“我使给你看。”

        说完，她就摆开架势打了几招。

        “如何？”顾裕收招立定。

        海西格点点头。

        “招式的确是乌满国的格斗术，但你出力太轻，不能用于实战。”

        海西格也站起身来，将方才顾裕所打的几招亲自演练一遍，自豪道：“这才算真正的乌满格斗术。”

        顾裕背手一笑，回道：“真是厉害，可我哪有大叔你这个大块头的力气大，所以后面我就不想学了。”

        “倒是有些可惜了，若你多练练这个强健体魄，说不定现在不会这么瘦瘦弱弱的。”

        “阿阳不也学了么，可我看他不也是瘦瘦弱弱的。”顾裕反驳道。

        海西格想了想，道：“阿阳天生体格如此，我听任娘说他父母就长得细长纤瘦。”

        “想必阿阳的父母都长得很好看吧。”顾裕想起初见阿阳那次，自己便被他那如鹿般湿润纯澈的眼眸吸引。

        海西格没见过阿阳的父母。他第一次见到阿阳时，阿阳才一岁。任娘抱着他跪在王妃面前，他不哭不闹，阿纳尔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他还咯咯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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