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蒋涛一愣，片刻醒悟过来，自悔失言，左掏掏右掏掏，手忙脚乱地找出来帕子，递给依一：“为师一时口快，别哭了，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快擦擦。”

        师父温柔的声音，让依一愈加觉得委屈，不客气地拿过帕子，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溢了出来，还有越擦越多的趋势：“你从小让我扮男装，别的小娘子都可以穿红戴花，我、我从来都没有过，呜呜呜呜呜。”

        那还不是因为老有人要拐了你去，为师害怕呀！蒋涛正欲开口辩解。

        依一没有给他机会，又接着说：“还有你不会做饭，就不要做，浪费粮食。那豆角、那黄瓜都是我种的，我种的！我本想着今晚豆角炒紫苏青瓜，理气和胃，这个时节吃最好，你赔我豆角！还有这黄瓜，直接啃都比你这么做要好！”

        蒋涛一脸无奈，依一有三好，臭美、爱吃和话本子，看来今天不能善了了。

        “还有还有”，依一继续控诉道，“我不吃好点，我怎么长高！你看，连二丫都比我高了，我多吃几口肉怎么了。村里大壮、铁牛他们几个总是背后叫我矮冬瓜，还到处找我茬，欺负我！”

        徒儿，你骨架虽小，可你肉不少啊，你看你脸上的肉，为师想掐好几次了。蒋涛默默地吐槽，已经不想插话了。

        “还有还有还有”，依一打了个哭嗝，这一次语气略显迟疑“总、总是男装，那几个丫头老围着我转，他们更是看我不顺眼了。”

        蒋涛哭笑不得，谁让自家徒弟长得太打眼，就没见过比她还白的，眼睛还大的，可不招人喜欢。

        不然也没有这香喷喷的肉吃了，趁着依一说话的时候，蒋涛已经眼疾手快地夹了好几块肉，还都是肥瘦相间的。

        不过，看着小徒弟面无表情地梨花带雨，蒋涛皱眉想了想，都已经过去快十四年了，应该无碍了吧。

        拿定主意，蒋涛温声细语道：“依一，师父知道你有委屈，但出门在外，扮做男孩子总是更稳妥些，师父决定明年就带你回老家。正好你岁数也到了，等回了老家你也不用再女扮男装，为师也会为你好好相看，找一户人口简单、人品也好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当然你想招婿入赘也行。总之，随你意。”

        “真的？！”依一眼神一亮，没有常见女儿家的羞涩，凑近了蒋涛，一脸严肃地扯着师父的衣袖说“真的可以穿女装？我想要穿石榴裙，带珠花，还想要花簪，上次去县里，我看别人头上的簪子可漂亮了，还有绢花也要！”

        “好好好，给你做新裙子，打首饰。”蒋涛笑着摇了摇头，这小祖宗只知道爱美，其他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啊。这么想着，蒋涛心里软软的，抬手摸了摸依一的头。

        依一抬头，认真地说道：“还有，我想要高大威猛，武艺高强的夫婿。”

        蒋涛一噎，徒大不中留啊,拍了拍自己爱徒光洁的脑门：“你少看那些话本子！”

        本来话本子是以前蒋涛无意中买来给依一解闷的，结果依一从此一发不可收。话本子里她尤其爱看江湖武侠类的，对书中行侠仗义、铲恶扬善的大侠充满了崇拜之情。

        小时候因为样貌、身材被其他小男生嘲笑、欺负的时候，依一打不过、骂不过，气得晚上睡觉总幻想着有个手持长剑、身高八尺、威猛魁梧的侠士或者将军类的人物，听闻那些臭小子干的事，路见不平，帮她狠狠教训对方。

        想想那群小屁孩一个个鼻青脸肿、满脸鼻涕的样子，小小的依一觉得明天自己又可以……忍受新一轮的挑战了。

        想着去师父老家就能嫁给自己梦中崇拜的人，欢愉之情自眼底喷涌而出，依一竭力挑起几乎纹丝不动的嘴角。

        然后，后知后觉地反省自己刚刚占独食的行为有点不堪，依一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到蒋涛背后，摆出一副恭敬有礼的做派，给自己师父揉肩按颈。

        蒋涛哈哈大笑“傻徒弟，穴位倒是按得真准，啧~~真酸啊！就是力气不大。”

        “嗷，你要欺师灭祖啊！”

        小院里又恢复了平日的温馨平和，虫蛙声此起彼伏，院子里的栀子树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夜色沉沉，昏黄微弱的烛光中，蒋涛披着外衫坐在摇椅上，烛影晃动中，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神色，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仿佛碰触易碎物一般摩挲着一把做工算不上精致的桃木芍药花簪。

        半晌，怕打扰到谁了似的，蒋涛轻喃道：“我还是让她受委屈了。”良久，一声轻柔缱绻的“菀儿”从喉咙深处极艰难地溢出，最终似青烟一般在空中缓缓化开。

        第二天清晨，许是心情好，依一洗漱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先去喂了鸡，拿了两颗还温热的鸡蛋炒好后。

        将昨晚浸泡好的莲子、芡实、薏仁煮熟软，切成小块，茯苓擀成粉，山药切块，放入砂锅里加水，和大米一起边煮边搅拌，中途再加上几颗大红枣，待红枣煮软，一道清香四溢、补气健脾的四君子粥就做好了，依一很是满意。

        当蒋涛出屋看到的就是，外罩褐色短襦的依一坐在石桌前，双手捧着一个大白碗，闭着眼睛一脸神圣地深深吸气闻着味道。

        蒋涛嘴角抽了抽，撩起月白色长袍，姿态优雅地坐在石凳上，端起身前缺口的粗瓷大碗，矜持地尝了一口，嗯~，这味道实在是好！

        然后开始不怕烫一般呼噜呼噜呼噜两腮鼓鼓喝了起来，边喝边赞不绝口“这粥入口绵化，莲子清香，红枣甘甜，好粥、好粥！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啊。”又夹了几筷子鸡蛋：“这鸡蛋炒得也恰到好处，松软滑嫩！”

        有哪里听起来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原由的依一，也顾不得深究，俩人又开始比赛谁的腮帮子更鼓似的，都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各自肚圆后，蒋涛掏出帕子抿了抿嘴，起身交代：“依一，为师今日去县里坐诊，你稍后把昨天的药材整理整理，好好看家。”然后一撩衣袖，拎着药箱，昂首阔步地出门了。

        “师父真是太贼了。”依一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去的身影，无奈收拾碗筷。

        寒水村里离佑安县不远，走路半个时辰也就到了。蒋涛每三天在回春堂坐诊。回春堂门脸不大，前堂牌匾上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旁边挂着个葫芦，代表悬壶济世。

        屋内阳光充足，大厅布置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大厅正面挂着华佗的画像，右边摆着一张榆木桌子，就是大夫看诊的案台，左边便是两米长的柜台。

        柜台后面是一排药柜，每个小抽屉里都有四个方格子，药柜侧面印有“留心”二字，意思是抓药时一定要留心留意，精准把握药的数量和种类。

        年方十岁，虎头虎脑的小药童秦艽正在柜台上用戥子称量药材，看见蒋涛，抬头笑着打招呼：“蒋大夫，您早啊！”。

        蒋涛笑了笑，到了声早，做到镇案前，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金针、矾石、脉枕等物仔细摆放好。

        看着蒋涛这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秦艽觉得在回春堂坐诊的其他几个大夫都没有蒋涛这般的气度，想起来昨天大家讨论的事情，灵机一动：“蒋大夫，您知道吗，前天县里贴了张告示，皇上要在民间广招名医！”

        正在研磨的手一顿，蒋涛眉头一皱“皇上招募民间大夫？”

        “是呀，告示上说可自荐、也可举荐，只要医术足够好，不分高低贵贱。要我说，您是咱们回春堂里医术最好的大夫，您要不要去试试。”

        看着蒋涛低头不语，秦艽愈发觉得蒋大夫与众不同：“蒋大夫，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是得到皇上的赏识，封为太医，那就有官身了呀！要知道太医院里从不对外招募大夫，全都是太医局里的学生一科科考出来的。”

        秦艽觉得蒋大夫见识少，一点都不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不禁为他着急，极力劝说着，“您的医术这么好，去年县太爷的侄子都病入膏肓了，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还不是您最后给救活了。东家都说，自从有您坐诊，大家看病都认准咱们回春堂了。”

        蒋涛心乱如麻，胡乱应付了秦艽几句，内心忐忑不安：这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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