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命之恩

黑云压城城欲摧。

        洛安放下钟迷，转身面对月梅，身后枯白长发和黑色衣角无风自动，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固，大地微微颤抖。

        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寂静中，钟迷看见洛安背后的黑袍裂了两个大口子，深色的血液洇开来，整个后背近乎湿透。

        怎么……难道刚刚是洛安帮他挡的攻击？

        钟迷心里一紧，惊诧过后，又深深皱眉。

        洛安究竟是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么？

        “哈哈哈哈哈哈……”月梅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我还当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也是个为情所困的，为情所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安没有理她，周身腾起黑雾，那黑雾渐渐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慢慢旋转，往外扩散。

        钟迷就躺在洛安脚边，自然一下就被黑雾吞没，他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周围情景已从白日变回深夜，高台上点着几盏幽幽鬼火，照出一片惨淡的绿光。

        他抬手晃了晃，发现自己被一层半透明的东西罩住了——想来就是那层黑雾——但奇怪的是自己的视线完全没受影响。

        而且……还有种难以形容的温暖，就像深秋雨夜有人适时给你披上一件外衣。

        不远处，洛安与月梅仍在对峙，洛安周身依然黑雾滚滚，渐有弥漫整栋高楼的趋势，月梅也不是傻子，急急地拨弄琵琶回击，只是这回她的攻击全都打在黑雾上，黑雾翻滚一下便将灵力吞没，她打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月梅肉眼可见地急躁起来。

        “别得意，这可是我的地方，进来了想全须全尾地回去，没那么容易！”

        她大喝一声，抱着琵琶往后飞掠，手上急奏两声，忽然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将地上无数枯枝落叶全都卷至半空，再狠狠一拨，如裂帛般的一响后，那些落叶枯枝便似箭矢一般，风驰电掣地朝洛安激射而去。

        “呵……”

        幽幽的轻笑，仿若金玉相击。

        一只手从黑雾中探出来，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隐隐显出几条青筋，寸长的鲜红利爪嵌在这只手上，显得异常妖异。

        这手轻描淡写地在空气中缓缓一张，那漫天流星一般的枯枝落叶登时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全都悬停在半空，这手再轻轻一转，那些枯枝落叶便慢慢调转方向，转过头去对准了月梅，最后，这手一个清脆的响指，那些枯枝落叶立即弹出，嗖嗖几下全没入月梅体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月梅躲闪不及，瞬间遍体鳞伤，手上琵琶裂成碎片，嘴一张就是一大口鲜血。

        “你，我的脸！你竟敢毁了我的脸！”精致的面容上已被划出好几道血口子，她颤抖着捂脸，对洛安怒目而视。

        洛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伸手一抓，月梅便被一股力量吸到近前，他不客气地捏上她的脖颈，跟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早点听话，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洛安道，“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那个跟你做交易的宝物在哪儿？把它交出来，我保证送你去投个好胎。”

        “呵呵，你休想！”月梅冷笑道，“这些年为了那个宝物闯进来的修士也不少了，你知道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吗？哼，他们全都死了！就算我打不过你，你也别想从这个幻境里逃出去，反正我也快撑不住了……你们……呃……”

        铁钳似的手骤然收紧，月梅顿时窒息，嘴巴开开合合，也只能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

        “你们……就……留下……给……我……陪葬……吧……”

        说完，月梅呲牙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与此同时，这方天地开始猛烈地颤动起来，天空忽明忽暗，眼前的景象一时是百花齐放的春日，一时又是白雪皑皑的寒冬。

        幻境开始坍塌了。

        洛安当机立断，扔下月梅，转身扛起钟迷就跑，他刚离开高楼，身后的景象就开始扭曲、割裂、破碎，无数色彩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黑暗蔓延扩大，仿佛要吞噬一切。

        房屋摇晃倒塌，树木连根拔起，连脚下的土地都碎成一块一块，慢慢地掉进黑暗里。洛安脚下不停，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攀上最外层高大的围墙。

        黑暗也追到边缘，眼看就要碰到洛安的衣角，他眸光一闪，利落地翻下围墙，轻微的波动掠过周身，等落地后再抬眼，面前已经一片平静的街道了。

        高高的围墙将一切阻隔在后，洛安回望翠玉楼上漆黑的夜空，神色晦暗不明。

        “能放我下来了吗？”肩上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洛安如梦初醒，连忙一卸肩膀，将钟迷放了下来。

        “嘶……”钟迷落地没站稳，差点原地来个狗吃屎。

        “你没事吧。”洛安伸手扶他，低头一看，钟迷素衣下摆上满是斑斑血迹。

        方才惊心动魄的无暇他顾，如今安定下来，小腿受伤的疼痛才姗姗来迟，钟迷疼得直吸气，靠洛安的搀扶才勉强站立，就近找了个树根坐下来。

        洛安将钟迷的腿放平，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摆，见小腿上横亘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血，他脸色一沉，伸出两指按在伤口上。钟迷只觉一股热流涌过，伤口居然奇迹般地缓缓愈合，片刻后，只剩一条浅浅的疤痕。

        “这……”钟迷目瞪口呆。

        “事急从权罢了，你本来就不厉害，再拖上一条伤腿，更是累赘。”洛安表情淡淡地收了手。

        被人救了本该道谢，可看对方这一张冷脸，钟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以后你别乱跑了，才筑基修为，随便遇上什么人都只有挨打的份，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洛安起身别开脸，仰头看向晴朗的夜空，嘴角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这幅拒绝的姿态，配上那漠然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冷酷无情，但钟迷却敏锐地注意到这家伙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姿势也很是僵硬，看着像是在……紧张。

        他紧张个啥？

        钟迷想了想，顿时福至心灵，“多谢！”

        “什么？”洛安斜斜瞥过来，故作冷淡的眼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

        “没什么，就是道个谢！”钟迷拍拍衣服站起来，“你救了我，我合该说声谢谢，要不是你，我肯定已经死在里面了。”

        这声谢谢，钟迷倒有几分真心诚意。不管洛安是为什么救他的，既然承了对方的情，就得大大方方地承认，他钟迷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当然，恩是恩，仇是仇，救命之恩自然要报，杀狗之恨照样不共戴天——他一向恩怨分明。

        听了他的话，洛安眼里闪烁几下，又抿紧嘴巴点点头，意思是接受了他的道谢。

        “哎，对了，你背上的伤……”

        洛安帮他疗伤，钟迷礼尚往来，也想去查看洛安的伤口，没想到等他绕过去一看，洛安背上干干净净，别说伤口了，连衣服都没破。

        “你看错了吧，我没受伤。”洛安淡淡看他一眼。

        钟迷心里一动，“哦，那估计是我看错了。”

        此时已近黎明，天上高高地升起启明星，东边天空的颜色从深蓝慢慢变浅，不一会儿便翻起了鱼肚白。钟迷借着微弱的晨光打量那高高的围墙，开口问：“刚刚里面是怎么回事？”

        “月梅说她快撑不住了。”洛安回答，“她跟魔镜的契约，少说也有五六十年了吧，被魔镜压着吸血，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她一失控，幻境自然崩塌，留在幻境里的人也会粉身碎骨。”

        “月梅会失控？”钟迷皱眉，“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魔镜会寻找下一个附身对象，利用人的心魔驱使对方成为新的傀儡。”

        “那岂不是……”

        “是。”洛安轻轻笑了，“若让它逃了，再想找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钟迷重重地叹出口气，忙了一晚上就忙出这么个结果，真是费力不讨好。

        “不过不用担心，据我观察，魔镜暂时还没有选定下一个目标，在找到新的傀儡之前，它不会轻易放弃月梅的。”顿了顿，洛安又道，“接下来我想去个地方，你要不要一起？”

        “什么地方？”

        “王临的家。”洛安解释，“月梅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个幻境当然是越早破越好，既然月梅一生的心魔都系在王临身上，不如去找王临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钟迷一想确实如此，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跟我走吧。”洛安转身带路。

        “你知道王临在哪儿？”

        洛安回头一笑，“我早说了，这世上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说完，他自顾自走在前面，似乎对身后的目光毫无察觉，钟迷戒备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踌躇片刻，还是抬腿跟上去。

        在找王临的途中，系统姗姗来迟。

        【宿主，你还好吧！】系统焦急道，【你一跳下墙我就联系不上你了，只能在外面监测里面的魔气波动，你在里面没事吧？】

        “还行，没多大事。”钟迷不以为意道。

        他跟系统讲述了一下这一晚上惊心动魄的经历，又说了最后洛安的判断，系统听完后沉默不语，消失一会儿又回来，语气异常凝重。

        【洛安的判断没错，除了翠玉楼，平沙镇附近也有几个人身上沾了魔镜碎片的气息，应该是它在物色下一个傀儡，要是让它跑了我们就要重新花时间定位了，还不一定能找到。】

        “我会尽量早点搞定月梅的，放心，魔镜碎片肯定逃不了。”钟迷安慰道。

        言语间，王临家已经到了。

        眼前是一个朱漆斑驳的大门，门前两个威武的石狮，张牙舞爪，气势磅礴，隐约能窥得当日三分盛况。

        此时天色还早，王临家大门紧闭，洛安和钟迷对视一眼，都手脚麻利地绕去翻围墙。

        进到府里，只觉冷风飒飒，偌大个府邸，竟然杂草丛生，屋舍破旧，荒废得不成样子。

        “王临曾想卖掉这座大宅，可惜别人怕被牵连，都不敢买。如今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住。”洛安解释。

        两人走到内院，才觉得有点活人生活的气息，估计王临就在里面，正要再往里走，洛安忽然惊呼一声，“谁！”说着便窜了出去。

        钟迷只看到白影一闪，洛安就已经追过去了，他再回头，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屋门洞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直挺挺地坐在墙角，双眼爆凸，脸色青紫，脖子歪斜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显然已经没了生息。

        王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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