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诡异幻境

冷。

        这是钟迷唯一的感受。

        剧烈的疼痛带来了短暂的失明，但黑暗让其余感觉更加清晰，他能肯定自己落入了一个僵硬的怀抱，有一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用力地将他掐进怀里。

        他从未经受过这样紧密的拥抱，放肆又温柔，眷恋又克制，仿佛在拥抱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的希望。

        但是冷。

        真的太冷了。

        像是数九寒冬坠入冰河，又像是湿冷雨夜独入荒野。

        孤独，绝望，凄凉，哀伤。

        深寒彻骨，狂风凛冽。

        这人就在这无边的寒冷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希望，似乎稍微一松手，希望就会消失不见。

        他在眷恋。

        他在挣扎。

        他在……害怕。

        钟迷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抬手在他背上拍两下，像哄孩子一样，哄一哄眼前这个人。

        你在怕什么？他想问。

        你不是在修真界横行霸道的大魔头吗？

        你究竟在怕什么？

        …………………………

        “哎呀，你这算是……投怀送抱吗？”洛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视力慢慢恢复，意识也逐渐清醒，钟迷剧烈喘息着，满头都是被疼痛逼出来的冷汗。

        “先说好，是你自己扑过来的，我可没占你便宜。”

        洛安脸上浮着一层惯有的戏谑，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轻薄得恰到好处，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虚扶着钟迷的腰，身子挺得板正。

        钟迷抬头，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不禁微微皱眉。

        看他这幅坦荡荡的样子……难道刚刚那个拥抱只是错觉吗。

        “对不起，一时没站住。”钟迷自动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他离开时，洛安的手微微一动，似要挽留，但最终还是收回去了，两手都背在身后。

        “无妨，只是今后不要随意往男人怀里扑了，女人最好也不要，得亏了我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万一遇上个坏人，把你这只细皮嫩肉的小白兔扛回去炖了，你养在客栈里那个小姑娘可要哭死了。”

        “你算正人君子？”钟迷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顿了顿，又目光一厉，“你跟踪我？”

        “我只是站的高看得远罢了。”洛安幽幽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不用再炫了……

        钟迷心里无语，正要找两句话怼回去，谁知话未出口，洛安便突然打断他，“好了，快走吧！”说完他转身一跃，跳下围墙。

        钟迷：“……”

        跑这么快，还真当你心里没鬼呢。

        钟迷没错过洛安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心里不由冷笑几声，好好感受一下自己身体里运转流畅的充沛灵力，也跟着跳下去。

        刚落地，视野便明亮起来，钟迷抬头，看见原本漆黑的夜空又变成了清湛的蓝天。

        洛安就站在他旁边，也仰头望天，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须臾，他收回视线，转身开路。

        院里依旧植被茂密，然而钟迷这次走得却并不艰难，原因就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洛安不愧是到哪儿都能横着走的大魔头，对那些乱木荆棘看都不看，随手便挥出几道气刃，唰唰两下，挡他路的东西全都死无全尸。

        钟迷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得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到了高楼前的空地，往后看，那些树木都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了……嗯，希望月梅不要太生气。

        高楼还是第一眼出现时的那个样子，虽荒废破败，却还算完整，钟迷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月梅造出的幻境，死盯着半天看不出端倪，索性不去想了。

        “进去看看。”洛安看向他，示意他先走。

        钟迷找到之前进去的门，往里一探，依旧是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他一咬牙，迈步进门，跨过门槛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要扑倒在地。

        一只手横伸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用力一带，免去他以脸着地的命运。

        钟迷脚步一歪，半身都跌进洛安怀里，感受着对方僵硬寒冷的躯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小心看路。”洛安开口，气息轻轻地扫过钟迷的脖颈，一片冰凉。

        这个人真的还活着吗？钟迷不禁想。

        为什么会有人……连呼吸都是冷的。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一瞬过后，钟迷后退站稳，向洛安点头致谢，又回头去检查地面。

        真是邪了门了，那门槛修得还没他脚背高，就这也能绊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人进门后，场景果然发生了变化，就跟钟迷上次来时看到的一样，里面是个装扮精致的女儿闺房，钟迷左右一扫，看见那名叫月兰的圆脸少女依旧坐在榻上啃点心，而名为月晴的少女则莲步轻移，来到门边笑眯眯地弯下腰。

        “哎呀，你怎么摔倒了？”

        钟迷：“？？？”

        这话他头次来的时候也听到过，但上次他是被人推倒了，而这回，地上分明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满心诧异时，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月晴对着空气娇俏柔媚地说说笑笑，又转身跟月兰打闹在一起，两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跟上回看见的一模一样。

        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她们只会做这一套动作，进来的人也只会看到这一种剧情，这样看来，他进门时被绊的那一下，估计也是剧情需要。

        这幻境做的真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有心防备，根本不可能发现。钟迷看着那边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心中感慨。

        洛安也淡淡地看着那边，片刻后发出一声轻笑，“有意思。”

        “怎么了？”钟迷问。

        “这里是幻境，可也不全是幻境。”洛安指向那两个女孩子，“至少，她们都是活人。”

        钟迷大惊，回头看向那两个打闹的女孩子，心里转过万千思绪。

        “难不成……”他喃喃道，“难不成那些被月梅抓进来的女孩子，都还活着？”

        这时，一阵叮叮当当的琵琶声从外传来，依旧是那样悦耳动听。

        月晴也跟上回一样对他说话，“哎，公子，你想出去看看吗？她们就在二楼露台上练琴。不过月梅心气高，可不一定愿意接待你哦……”

        洛安微微皱眉，凝神听了一会儿，道，“是子衿。”

        钟迷：“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首曲子弹的是子衿。”洛安合着节拍，居然低声唱了几句，声调婉转，娓娓动人。

        以钟迷的阅历，他只知道那两句“青青子衿”出自诗经，其余的都是两眼一抹黑，别说听出弹的是什么曲子了，他连整首诗都不一定能背出来。

        这魔头还挺有文化，嗯……估计没少在青楼里厮混。钟迷暗暗点头。

        “痴情人为情所困，放哪儿都是老套路了。”洛安忽然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份痴情能守得住多久。”

        说完，他大步而出，钟迷连忙跟上。

        两人来到二楼，果然见一个水红色的窈窕身影倚在围栏上。

        月梅手上不停，神情陶醉，似乎沉迷在乐声里，并没发现他们的到来，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如梦方醒，回眸淡淡撇了他们一眼。

        “两位公子既然能找到这里，必定是有缘人，既然有缘，能否请你们告诉我，若是要选，你们是选美人，还是选这曲琵琶呢？”

        她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只看着洛安。

        洛安挑眉，“选美人如何？选琵琶又如何？”

        “美貌易逝，若过了青春年华，或是遇人不淑，再美的容貌都会凋零，而琵琶么……技艺当然是越久越熟练。”月梅定定看着他，“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不会跟其余凡夫俗子一样只恋皮相。”

        “那也未必。”洛安笑道，“你说美貌易逝，难道会弹琵琶就更了不起吗？只要我把你的手砍了，你不是照样弹不了琵琶？”

        月梅眸光骤然一厉，而洛安依旧气定神闲。

        “这世上美人这么多，会弹琵琶的也那么多，你觉得自己倾国倾城，琴技无双，被人称作花魁捧着供着，其实也不过玩物罢了。谁都不会玩一件玩物一辈子都不腻，哪怕你永远这般貌美，也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铮——！

        月梅的手急急一拨，乐声夹着灵力击出，轰掉了洛安脚下的地板，而洛安身子一旋，抓着钟迷的衣领跳开，停在几步开外。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洛安放肆地笑，“其实你自己最明白，美貌如何，琵琶又如何，只要是个稍有权势的人，对这些根本唾手可得，你机关算尽，闹个天翻地覆，都是徒增笑柄罢了。玩物就是玩物，要么踩人上位，要么干脆认命，可你偏要在这做出这幅可怜的痴情样子，更让人觉得你狼狈又可悲。”

        “你懂什么！”月梅额上青筋暴起，漂亮的五官被怒火挤得狰狞扭曲，“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个人带我逃出这个火坑，结果呢？还是不得好死！你要我认命，我偏不认命！你们男人都是负心汉，我要杀了你们！全杀了你们！”

        她表情已近疯魔，手上不停地拨弄琴弦，一道道灵力激射出去，削得木屑飞扬。

        事情发生得太快，钟迷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漫天箭雨般的灵力就到了眼前，他只得上下翻飞左右腾挪地躲避攻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再看洛安那边，依旧是姿态悠然，闲庭信步如逛自家后花园。

        他登时怒了：“就你有嘴叭叭，这都给人说急眼了接下去怎么办？直接打吗？”——你打得过我可打不过啊！

        洛安对他的话闻似未闻，依旧轻描淡写地在月梅的攻击里独善其身，一边躲一边道，“到底是蠢人，只会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上计较，怪不得会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呵……”

        讥讽的冷笑在空气里回荡，月梅怒目圆瞪，手上一用力，又是三道犀利的灵力激射过去，洛安脚尖一点，身子轻飘飘地躲开，谁知那三道灵力却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直直朝钟迷而去。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钟迷早已躲避攻击躲得脱力，这一击来势汹汹，明显奔着要命来的，他尽力跳起避开，却还是被一道灵力扫中小腿，身子重重跌下，眼看剩下两道灵力接踵而至……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耳边是钝钝的闷响，接着呼啸的风声忽然平静下来，钟迷撞进一个坚硬结实的怀抱里，鼻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抬头，是微微颤动的喉结和线条明朗的下颌，苍白的嘴角向下绷出僵硬的弧度，猩红的眼里盛满怒意，血色浓艳欲滴。

        洛安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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