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人坏人

忙乱一夜，晚饭早饭都没吃，钟迷回到客栈时早已饥肠辘辘，一进门就嚷着叫小二快来碗面条。

        洛安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他风卷残云地吸溜面条，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就这么饿？我记得你已经有筑基修为了，不吃饭也饿不死吧？”

        “你这叫什么话。”钟迷接过茶杯牛饮而尽，又拿袖子抹干净嘴，“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好好吃饭，这跟饿不饿得死有什么关系。这是一种生活态度！”

        洛安似乎是头回听见这种说法，干巴巴地眨眨眼睛，有些怔愣。

        “哎，你不是也没吃饭么？要不来一碗，我请你。”

        钟迷意识到眼前这位也是跑上跑下一晚上水米未进，毕竟人家也救了他好几次，不管怎样他都得表示表示，当下招手叫小二再上了一碗面。

        热腾腾的汤面上撒着一小撮翠绿的葱花，在微凉的清晨里显得特别有食欲，洛安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汤面，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喂，傻愣什么？再不吃面都坨了。”钟迷催促道。

        慢悠悠从筷筒里抽出两根筷子，生疏地摆弄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握着探进汤碗，颤颤巍巍夹起一根面条，举着送进口中。

        口感一般，味道也一般，这种街边客栈做出来的东西很难称得上有多美味，但洛安咬着那根面条，轻柔地将热意在唇齿间碾碎，又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被食物填满。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追求的都是摒弃凡俗早入化境，所以无论是仙是魔，大都不会沉溺于口腹之欲，更有甚者，对这些俗世执念嗤之以鼻，觉得都是些未开化的凡人才有的欲念，根本配不上一心向着大道的自己。

        但他们哪里懂得，折腾一夜后来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的幸福呢？

        从一开始的斯斯文文，到接下来的狼吞虎咽，再到最后的风卷残云，钟迷眼睁睁地看着洛安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吸溜干净，又意犹未尽地叫小二再来一碗。

        “你……”钟迷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安显然心情不错，连一贯令人捉摸不透的迷离浅笑都没挂在脸上，他向钟迷看过来，眼底一片明亮。

        “不，没。”钟迷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不爱吃东西呢。”

        “我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后来修仙修魔修了这么多年，辟谷后不用进食，我就再没吃过东西了。”洛安单手支颊，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苦笑着摇头，“不行，想不起来……我都忘了我上次吃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了。”

        钟迷不由得从心底里泛上一丝微弱的同情，连食物的美好都感受不到，这家伙过得也太憋屈了。

        不过这点同情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洛安似乎对如今的物价毫无逼数，除了一碗汤面之外，他还点了酱牛肉炒肥肠红烧肉清炖鸡汤外加几盘素菜，林林总总加起来，把钟迷掏空了都还不起。

        “不是，大哥，你打住，打住！”钟迷连忙摆手制止，“我是说了要请你吃饭，可小弟如今囊中羞涩，咱能不能缓几天，下次，下次我再请你敞开了吃！”

        “啊？什么？”洛安回过头来，愣愣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笑道，“放心吧，不用你付钱。”

        “怎么不用，难道你想吃霸王餐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安无奈地朝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谄媚地笑着下去了，等他走远，洛安才对钟迷道，“我说不用你付钱，意思是我来付就好了。”

        钟迷：“……”

        “实不相瞒。”洛安微微直起身子，向钟迷露出一个财大气粗的笑容，“这家客栈，我半个月前就已经包下来了。”

        钟迷：“……”

        钟迷：“艹！”

        ……………………

        有大佬请客，钟迷难得放开肚子大吃大喝。

        “这道酱牛肉做的好，入味，这个鸡汤就炖的差点儿意思了，哎不过这里又没有高压锅，大早上的也难为他们……”

        见钟迷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喋喋不休，俨然一副行家的姿态，洛安忍俊不禁。

        “你不是只兔子吗，怎么对吃肉这么有心得？”

        “又不是我自己想当兔子的，偏偏赶上了我有什么办法。”钟迷无奈摇头，“之前在……那边的时候，我除了开店养闺女，就剩下吃这么一个爱好了，当然要好好琢磨。”

        洛安眸光微动，伸手帮他夹了一筷子肉，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钟迷咽下嘴里的食物，凝神细想了想，喃喃道，“嗯……我们那没有灵气，所以也没有这么多修士妖精什么的，但我们科技比你们发达，社会制度也比你们好……啧，我还是喜欢那边。”

        “那……人呢？”

        “人？”

        洛安微微躲开视线，“你们那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钟迷笑道：“哪能都一样，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玉树临风聪明伶俐的吗？”

        洛安轻轻勾起嘴角，没接这句俏皮话。

        气氛霎时有些凝滞，钟迷收起笑容，垂眸默了会儿，才缓缓道，“人嘛，其实到哪儿都是有好有坏的，不过总的来讲还是好人多。”

        “照你的话，你们那算是天下大同了？”

        “也不能这么说。”钟迷想了想，“虽然没到那个地步，但有很多人都在为此努力……至少比你们这强些吧，在我们那，若有人遭遇了不公之事，大可以上法庭为自己辩白，而若有人以身试法做坏事，也有人会把他抓起来惩罚。”

        “都是这样吗？”

        “当然，也是有例外的。”钟迷轻叹道，“有些人家大业大，能钻漏洞逃避惩罚，还有些人，等惩罚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那听起来跟这里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不公道。”洛安轻笑，表情像讥讽又像自嘲。

        “这世上自然没有绝对的公道。”钟迷正色道，“不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做了坏事就该付出代价，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至少这个道理，我们那里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洛安忽然收敛了笑容，赤红的眸子静静盯着钟迷，眼里泛起微弱的光，一点一点，如星芒闪烁。

        “若你遇到不公之事呢？”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早春薄雪，“若有人欺你辱你，拿一些莫须有的烂事诬陷你，你百口莫辩，孤立无援……你会如何？”

        闻言，钟迷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黯淡一瞬，可再抬头时，已满眼都是锐气逼人的光。

        “自然是据理力争，争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走，养精蓄锐，再图来日。天下之大，总有人愿意信我，就算没人信我，只要我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是是非黑白，不自轻自贱自甘堕落，这就够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少年扬起年轻的面庞，脸上神情温和而坚定，朝阳直刺而下，将他整个人笼在清澈的晨光里，像一株挺拔的木棉。

        洛安静静看着他，眼神忽然飘渺起来，似乎想到一些久远的，早已不愿提起的过去。

        “你比我强。”最后，他淡淡吐出一句。

        “若我当年，能如你这般想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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