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刀意

“碧眼琉璃翼”顺着黄离的头皮擦射而过，仿佛死神拂顶，黄离只觉得从后脑到脊背一阵发麻。

        鲜血狂喷，黄辰的无头尸体应声倒地。黄离整个上半身沾满了黄白血秽之物，惨烈非常。

        方才还在说着话的大活人，转眼间便凄惨死去。黄离甚至没有时间恐慌，他猛地转过头来，眼见着碧眼琉璃翼向他身后的青铜巨柱射去。

        “铛！”

        流光打在柱子上，线路弯折，向着黄离面门折射而来。

        “果然！”

        黄离双目圆睁，青筋暴起。那道流光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幸而提前预判，抱头蹲地，这才躲过一劫。

        “铛！”

        碧眼琉璃翼再一次从黄离头顶擦过，射在他身侧的巨门上，折射而回。这次似乎角度出现了偏差，碧眼琉璃翼没有打在青铜柱上、折返回来，而是擦柱而过，向着大殿深处飞去。

        黄离抱头蹲地，死死地盯着碧眼琉璃翼远去的方向，浑身肌肉绷紧，唯恐它什么时候再反射回来。就在他身后，黄辰的无头尸体还惨兮兮地倒在那里，鲜血流成小溪。

        两人将巨门推开一道门缝，放出了这道远古凶物，一并伤了黄辰性命。黄离一边防范着凶物再来，一边心道：“黄辰啊黄辰，你想拿我替死，却没想到，反而是害了自己。”

        悠悠古殿，不知有多么巨大，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无边的黑暗。碧眼琉璃翼速度虽快，一射而去，竟不见了踪影。

        这时，就从黄离身后的门缝里，钻出了一道稀薄的青雾。

        雾气飘逸，飞到黄离身边，竟聚成了一道人影。那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声道：“啊~呀！也不知多少年了，居然又让我看见一个活人！”

        黄离正全神贯注地提防碧眼琉璃翼，哪留神自己身边竟多了个人，一时间甚至以为黄辰死而复生，登时吓了一大跳：“啊！你！你！”

        “我、我，我什么？”那人歪着头，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黄离指着他，惊骇莫名。

        那人一指青铜巨门，理所当然地答道：“从门后喽。”

        那人约有三十岁上下，长发披肩，络腮胡子，脸庞好似刀削斧砍，自有一股凌厉之气。眉骨和鼻梁高耸，脸颊消瘦，剑眉星目，又显几分洒脱不羁。

        “你到底是什么人？！”黄离先是被碧眼琉璃翼一吓，又遇到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青影，自然有些惊慌不定。

        “我？”那人绕着黄离飞了一圈，青雾飘飞，“你看我这模样，肯定不是个人呐。”

        “那你是个鬼喽？”

        “哈，确切的说，我是一道残意……嗯，可以说，是一道刀意吧。”

        “刀意？”黄离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人点了点头，忽然冲黄离招了招手，笑道：“来，往我这儿走一步。”

        黄离“哈？”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微微挪动了一下步伐。

        “唰！”

        一道金光突然从黑暗之中劲射而来，不知比方才快了多少倍，根本无法用眼镜捕捉。黄离踏前一步，恰恰让开了金光的路径，活了一条性命。金光射在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又兀自向着大殿深处反射过去。

        黄离这才明白，自己竟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碧眼琉璃翼蠢得很，只会走直线，不会转弯，只能借助外物反射。不过嘛，倒是有个越飞越快地本领。”那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又冲黄离招了招手，“来，陪我聊会儿。几十年没见过人了，可憋死我了。”

        黄离心系自家性命，但也知道，凭刚才那道金光的速度，再快上几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不如索性陪眼前这怪人聊上几句。奇诡异事一桩接着一桩，少年心中反而激起几分勇气，正是他性格使然。

        “你是黄家人？”那人上下打量了黄离一阵，出声发问，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你们两个能推开大门，自然是我黄家人了。我这脑子啊。”

        “不过你们两个小小的炼气修士，连金丹都没有结，就敢闯帝坟，真是胆大包天啊。”

        黄离敏锐地听到了“我黄家人”这四个字，不由问道：“你也是黄家人？”

        此言一出，那人脸上竟露出几分傲色。只见他抱臂扬首，抬着下巴说道：“小子，‘黄寒柯’这三个字听没听过？”

        黄离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没听说过。”

        那人面色一僵：“你说啥？！没听说过？！”

        黄离继续摇头：“确实没听说过。”

        “胡说！”那人勃然作色，“小子，你告诉我，你们黄家家主姓甚名谁？”

        黄离老实答道：“回前辈的话，我黄家家主自然姓黄，单名一个白字。上一代家主名为黄玉龙，已在百年前仙逝了。至于黄寒柯此人……晚辈见识短浅，的确不知。”

        “黄白……黄白……家主黄白……”那人仿佛受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僵立当场，自言自语，失魂落魄。

        黄离内心揣摩，眼前这人大抵就是“黄寒柯”本人。见他如此自傲，想必曾经也是一位英才。可惜折在了帝坟之中，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竟已在族中毫无声迹。英雄作古，徒然兴叹。

        见那人如此落魄，黄离心思澄澈，也想出言安慰两句。谁知还未张嘴，那人突然开口道：“退后两步。”

        黄离肃然，赶忙照办。

        “轰！”

        这一次，他甚至连那道金光的本体都未看清。只觉得身前一道激流擦过，身后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再度折射而去。黄离冷汗直冒，看这次的声势，别说是被它正面击中，就是被气流擦中，怕也是早已尸骨无存。

        有意之间，黄离已经被那人救了两次。感激之下，黄离躬身行礼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

        谁知那人不言不语，兀自只是失魂。

        黄离顿了顿，缓声宽慰道：“前辈……想必前辈生前定是威名赫赫，晚辈见识短浅，未曾领略风姿，这是晚辈的不是。前辈……前辈大可不必介怀，大丈夫生于天地，总有一死。能长眠于帝坟，与先祖相伴，也不是一件坏事……”

        “谁跟你说我死在这儿了？”黄寒柯突然出声斥道。

        黄离被黄寒柯斥得一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呵，不过既然黄白那小子当了家主，你又没听过我的名字……想必我也该早就死了。”黄寒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前辈……并非因闯帝坟而逝？”黄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寒柯摇头道：“我跟你说过了，我并非什么魂魄、鬼怪，而是一道残意。确切的说，是一道刀意。”

        “刀意？”黄离不能理解。

        “我的本体当年……和人结伴跨进帝坟，想要寻一份成仙之机。谁知仙威莫测，我们受了伤，又被困在帝坟之中，几近死境。”

        “当时，我的本体为了脱身，用秘法斩出了他最强的一刀。斩出了那一刀，也就是忘记了那一刀，这一招刀法便永远地留在了帝坟中。我便是那一招刀法，也是他残留在刀法中的一丝刀意。”

        黄离听得云山雾罩，依旧不得其解。什么叫“斩出那一刀，就是忘记那一刀”？一招刀法，怎么又会化成人形，乃至残留这么多年？成仙之机又是什么？黄寒柯虽然同他作了解释，但听在耳里，竟让他比没听还要迷惑。

        黄寒柯见他一脸困惑，不由得哑然一笑，摇头道：“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自然是听不懂的。”

        说罢，他绕着黄离飘飞半圈，摸着下巴问道：“小子，你今年多大？”

        “回前辈的话，我今年十四岁。”黄离感激黄寒柯两次救命之恩，恭恭敬敬地答道。

        “十四岁才如入炼气，资质真是一般。”黄寒柯皱着眉摇了摇头，又绕着黄离飞了半圈，“不过总感觉有些古怪。”

        “你放出真气来，我瞧一瞧。”

        黄离点头应是，鼓动气海，掌心托起一簇火焰。焰色明黄，外焰灿金，煌煌不似凡物。

        “原来如此！”黄寒柯恍然大悟，突然放声笑道，“天命纯阳！哈哈哈，竟然是天命纯阳！真是老天送我的好徒弟啊。”

        “只是不知被谁施了禁法，锁了血脉……啧，天命纯阳的血脉都敢锁，这家里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也不知道他黄白是怎么当的家主！”

        黄离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出声。黄寒柯摸着下巴，满意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小子，你们两个炼气期的小鬼，就敢进帝坟，想必不是从后山进来的吧？莫不是百龙巡天，恰巧叫你们撞上？”

        黄离点头，如实答道：“回先生的话，他是首阳山上人，我生在外围村落，我们俩本不相识。误打误撞，才进了帝坟。”

        黄寒柯点了点头：“你修行低微，又不算进过帝坟大门。等会我送你脱身，也还简单。”又沉声嘱咐道：“进过帝坟、见过我这件事，你万不可与旁人提起。连我的名字，你也只当没听说过，明白么？”

        黄离连忙点头应是。

        “虽然不知道是谁锁了你的血脉，但天命纯阳的血脉都敢锁，想必是你惹不起的人物。潜龙在渊，不急一时。”黄寒柯叮嘱道，突然哈哈一笑。他本是俊逸清朗之容，又添不羁放荡之色，更显几分潇洒，此时仰天大笑，豪迈之气顿生：“我一道孤魂野鬼，徘徊帝坟几十年，常盼着本体成仙，好破了秘法，将我收回。如今得了本体的死讯，本是无望；谁知苍天有眼，又送了我一个好徒弟来！”

        “哈哈哈，冥冥有意，不该我这一刀失传啊！哈哈哈哈哈！”

        “小子，你学好喽！”

        黄寒柯大喝一声，突然向着黄离眉心撞来。他本是一团青雾，簌地钻进黄离体内，了然无踪。

        黄离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多了什么东西，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时间惊惑莫名。正困惑时，只听得远方轰鸣传来，一道金光劲射而至。

        “小子，学好这一刀，莫堕了我黄寒柯的名声！”

        黄离突觉脑内一声暴喝，福至心灵，那道金光好像突然慢了下来。闪烁之间，那只上古凶物的须脚、口器，都清晰可见。黄离只觉得身不由己，不知为何竟自己动了起来，并指为掌，立掌为刀，平平一刀向上撩去。

        “唰！”

        一刀斩去，碧眼琉璃翼一分为二。

        下一刻，黄离突然觉得日光直晒、鸟啼蝉鸣。恍惚之间，回首望去，正独自站在村外田地之间。天高云淡，浩日高悬，哪里还有什么帝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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