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琼花苑内，两个小丫头在给门窗换新的细蔑竹帘子，春日渐浓，过不了多久那阳光就会热起来。

        屋内，云姝正坐着听管事的妈妈们回话，片刻后忙完了，便闲聊两句，管厨房的单妈妈笑道:“今晚可有一道鲜味，姑娘猜猜是什么？”

        云姝莞尔道:“现在这时节，左不过是莼菜或春笋一类的吧。”

        单妈妈道:“姑娘猜的不错，就是春笋，不过那倒也寻常，只做配菜，难得的是那长江鲥鱼，春笋烧鲥鱼，姑娘可喜欢？”

        说完，屋内几人都笑起来，不用问，那鱼肯定是柳家送来的，这倒比旁的东西更妥帖些，既不贵重又显心意，亲近些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姑娘的亲事，又因她素日和善，也敢这样玩笑两句。

        云姝也不在意，她与柳家公子见过几面，每次对方都是谦逊恳切的样子，这门亲细说起来她算是低嫁，祖父祖母自有他们的考量，如果柳奉元能高中那自然最好，如若不能，将来倚仗着娘家她也能安稳度日。如果没有意外，这桩婚事是跑不掉的，她因此心里倒也从容。

        又坐了片刻，管事妈妈们起身告退，云姝便吩咐客儿出去送送。

        院子里景致正好，那株琼花树郁郁葱葱，姿态柔美，枝头上已然缀满珍珠似的小花苞，还没开展便有一股清幽的香气萦绕其间，院墙一角搭了紫藤花架，旁边还有一株木香，已经攀到了墙外。

        两位管事妈妈笑道:“你家姑娘真是个灵秀的人，看这个小院子打理得多别致。”

        一边说着一边到了院门口，冷不丁眼前一闪，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俩人都哎呦一声慌忙往旁边一躲。

        “怎么是你来？”

        客儿走在后面，也看到了他。

        成旺拎着一捆竹竿侧身一让，两个管事妈妈回过神来，不住地上下打量他。

        客儿抬手向紫藤花架子一指，“就在那边，前儿不知怎么了，柱子弯了一根，正要开花的时候，塌了一角多难看，你去瞧瞧。”

        成旺一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客儿将两位妈妈送到门口，转身便要回来，单妈妈一把抓住她，扯到门外边，压低声音道:“好姑娘别忙，我问问你，里面刚进去那个人是大姑娘买来的吗？”

        客儿嗯了一声，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哎呀一声道:“说不清，反正是买来的，怎么了？”

        单妈妈又凑近了些，笑咪咪问:“那他原籍可在本地？今年年岁几何，可曾婚配吗？”

        客儿一歪头，“妈妈问这些做什么？”

        “唉…是灶上刘嫂子托我呢，她家女儿不知何时瞧见过这个人，听说是大姑娘领进来的，就想打问打问。”

        客儿扭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他正在查看那根木柱，双手一扶，只听咔嚓一声，那原本只是弯倒倾斜的木柱子居然被掰断了，顶棚彻底榻了下来，扑了满地紫藤枝子。

        啧！

        “瞧上了他？”客儿皱着眉头，“他有什么好的？”

        “这还不好？论相貌论体格论身量，你看看这府里的小厮们哪一个比得过，客儿姑娘眼光可太高啦。”

        “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懂那些。”一旁的钱妈妈也开口了，“怕也像闺阁小姐似的，心里只想着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还不知人事呐！”

        客儿冷哼了一声，心道什么身量体格，还不是给人打的头破血流，半点用处没有，若你们见过他惨兮兮倒在地上的样子可就说不出这话了。

        “妈妈既然要保媒，为何不自己进去问问呢，若是成了还能得个媒人喜钱呢，我不知人事可担不得这样的大任。”

        单妈妈立刻笑道:“姑娘别恼，我们也是撞见了随口一问，都是熟人互相捎带的事嘛，我们倒想为客儿姑娘出出力，但你有大姑娘关照，只怕还用不到我们呢。”

        客儿见她打趣自己，也不再多说了，随意敷衍几句便送走了她们，一回身，突然从背后窜进来一个人，几步奔向院子里。

        “三少爷？”

        “你居然在这？你没死？”

        陆青筠一把揪住成旺的衣襟，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好啊你，少爷我买你回来花了几个月的月钱，你居然装死骗我，你个混账！”

        原本以为吃了哑巴亏，陆青筠懊恼了好几日，现在见这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怎能放过，“跟我走，这个钱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赚回来，少爷我可不是冤大头。”

        成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颦了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陆青筠伸出两手一番拉拽，不想这人纹丝未动，白费力气，可见先前果然是装的。

        他气冲冲抬头吆喝院外的小厮们进来帮忙，客儿带着两个小丫头立刻堵住门，毫不示弱地推拒着，呵斥道:“这是姑娘的院子，谁敢进来！”

        “都住手！”

        云姝掀开帘子走出来，站在石阶上抬眼一扫，一院子的人都看向她。

        “三弟在我的院子里拉拉扯扯是要做什么？”

        陆青筠换了一副笑脸，嘻嘻道:“原来大姐姐在啊，我正要找你呢，我屋里如今缺一个伺候笔墨的小厮，着急用，也不必从外头挑了，就把他领走得了。”

        云姝知道陆青筠顽劣，当初替他收拾烂摊子原是为了维护府中声誉，也不指望他能领情感怀，如今见人好了，他又要生事，若是由着他把人带走，不知又要闯出什么祸事。

        云姝偏过头，成旺也恰好看过来，他由着陆青筠扯着衣裳，既不反抗也不跟他走，静静立在那，神色依旧有些冷淡，然而目光沉沉，似有无数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有探究，有无奈又有一丝希冀。

        云姝心里一动，转向陆青筠道:“三弟要人也不该要到我院子里，该去找孙管家才是，况且伺候笔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最好请孙管家帮着好好挑一挑，别耽误了三弟做学问。”

        陆青筠未料到云姝会拒绝，他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一转，哂笑道:“大姐姐，这人可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怎么给你养了两日，竟不舍得还我了？不放人也行，那就折成银子给我吧，姐姐不知道，我如今可艰难的很！”

        此言一出，饶是云姝再好性，也有些恼怒了，她两步下了台阶，也不怕得罪他，冷声道:“既是你买来的，可有凭据？拿出来咱们做个见证。”

        陆青筠一愣，那张卖身契早就给了她了，现在这么说，岂不是要赖账？

        他火气上涌，正要发作，恰在此时，小丫头庆儿慌里慌张奔了过来，扒头向院里一瞧，一眼叨住云姝，“姑娘——”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指着外面，“前……前院来了好些人，抬了好些东西……说……说是来姑娘下聘……”

        云姝心头蓦然一跳。

        现在距离乡试还有段日子，且先前也没人来递送过消息，毫无征兆的，柳家为何突然上门下聘？

        她想不明白，问道:“你看见柳家公子了吗？他亲自带人来的？”

        庆儿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柳家，我听前院小厮说的，是什么卫国公府，老爷也从官署回来了，现在跟夫人都在那呢……”

        卫国公府？

        云姝确信自己从未听说过，无根无据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迷蒙之间云姝忽然想起及笄礼当日那位陶夫人看她的眼神，心头闪过一丝阴霾。

        她只觉不安，索性亲自去看看，客儿见状立马跟了出去。

        陆青筠乍一听见父亲回来了也犯怵，他才老实了没几日，若云姝去告状，只怕有他好果子吃。

        正踟蹰着，忽然眼前一晃，手里的人已然挣脱了他的束缚，大步向院外走去，他嚷嚷着拦住他，外面小厮一拥而上，成旺反手一挡，为首的小厮立刻跌回后人身上，待陆青筠追到门外，小径上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前厅屏风后，陆云笙手中的帕子绞的紧紧的，眼睛盯着屏风后那团光华璀璨的事物，耳边如潮涌般呼呼作响。

        她一得了消息便来了，又惊又喜得躲在屏风后，而现在，只觉得满头的困惑。

        厅内，来送聘的媒人主事等都已告辞，陆振章坐在上首，紧锁双眉，茫茫看着满院披红挂彩的礼担，脑中仍回想着方才那主事说的话。

        赵氏脸色发白，亦是紧握着双手，她提心吊胆好了几日，外头却风平浪静，二嫂那边也未再传什么消息过来，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谁料到那卫国公府竟突然上门来了，所以，那传闻就是真的了……

        她到底心虚，扭头惴惴地望向陆振章，只见他满目阴沉，紧抿着嘴角，夫妇两个各怀心事，沉默着对视一眼，又同时将视线调转到眼前案几上——那饰满珠翠的凤冠之下堆叠着绣样精致的大袖衫长裙，青色做底的直帔，满绣了缠织花纹，旁边静卧着一枚鸡心形牡丹花纹金坠子，在日光下发出熠熠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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