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地穴狂人 一

耳中听到大自然的各种声音，风声、更鼓声、虫鸣、蛙鸣，这些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前路吉凶未卜，或许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放下别的心思，贪婪地用耳朵捕捉着，眼光扫过两旁的街道，心中努力要想起，这是不是曾经走过的哪条路？只是在黑夜的笼罩下，我已完全辨不出方向。

        又走了很远，灯光越来越稀落，路越走越黑了，到后来简直见不到人家，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在城里还是城外。终于进了一个院子，那人带着我穿房过户，来到一个房间，也不掌灯，只用手在墙上摸索片刻，吱呀声响，旁边墙上竟现出一个门来，从外面看进去，门里面黑洞洞的，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颤抖着问道：“这是哪儿？”他忽然枭枭地笑了，阴森地答道：“地府，这是地府，是你的坟墓。”我已完全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难道我阳寿已尽，此人竟是阴间勾人的小鬼？

        他忽地提着我转了个圈，大声道：“你看吧！再看一眼这人世吧！因你进了地府，便再不能回来，这世上没了你的踪迹，连名字也被人忘记，从此刻起，你已是个死人。”他的声音令人恐惧，我不免心中害怕起来，死亡可怕，但比死更可怕的事，是不知道死后等待我的是什么。

        他说得这么大声，是依仗着此地偏僻，没人听得到？或者他干脆是个鬼，不会为世人所现？不管怎样，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因此我便闭了嘴，紧咬住嘴唇，任他提着我进门去，门里一丝光也没有，他似是对此十分熟悉，在一片漆黑里走得飞快，向前走了一段，我感觉已是一路向下，想必早已到了地底，不知又拐过几个弯，经过几条茬路，那人也几次停下，在墙上东摸西摸，大概是在找什么机关。

        我在心里默默地背记，无奈这条路极为复杂，即使我记忆惊人，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忽地想起与二牛一起埋下的藏宝图，那一条条的茬路，应该也是在地底，难道这又是个藏宝之地？难道我竟是来到了井冢？这么复杂的地下迷宫是如何挖出的？我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慢慢的有了些光亮，我也渐渐看清了周围，这是条一人多高的地道，勉强算得上宽敞，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两旁的墙上已有了火把，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堵墙，眼看是没路了，可那人用手在旁边摸了几下，墙上竟又现出个门来，他拔起一只火把，抬脚进门，我立刻现自己处在一个大洞穴中，火把光亮有限，我看不清洞穴全貌，那人像扔麻袋一样将我扔在地上，我打了个滚，俯身趴在那儿，费力地翻过身来，却见火把摇晃着在我眼前，映出一张极为可怖的脸，我大叫一声，吓得差点晕过去。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张脸，这张扁平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原来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窟窿，这使他本来就难看的面容更增加了几分恐怖。

        我问道：“你是谁？带我到这儿做什么？”独眼人一龇牙，竟是笑了，可是这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他说道：“地府，我说过这是地府，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家。放心吧，这里好得很，你并不孤单，有人给你作伴。”说着竟自走了出去。

        我茫然看着四周，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穴，足有几丈见方，房子的四壁是巨大的石块，脚下也是石头，唯有头顶是木制的屋梁，上面有隐约的黄土，牢房有一座沉重的石门，那门半开着，透出外面的火光，张眼望去，像是个狭长的通道。

        我正打量着，忽听到一声含糊的吼叫，那吼声又愤怒又凄厉，在周遭盘旋回荡，好像是地狱里的冤魂，又像是受刑的恶鬼，他不断地出凄厉的叫声，让人听了寒毛倒竖。我听到哗拉哗的铁链声响，然后是吱吱呀呀关门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努力睁大双眼，但眼前已再没有光，一丝都没有，我仿佛来到了最深最深的地底，我还活着吗？亦或是死了？一切都不得而知。

        身下的石头冰冷又坚硬，我扭动着身体，找到个舒适的姿势躺着，四周死一般地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慢慢沉重，一夜的奔波让人疲累不堪，意识模糊的时刻，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进耳朵，然后是一声巨大的吼声，像困兽般绝望，细听来，不像是人声，倒像是老虎似的猛兽。我忽然恐惧得浑身抖，如果要等待着被一只老虎撕碎，那真是再恐怖不过的事情了。

        我颤抖着喊了一声，那声音和充满耳鼓的吼叫声相比，简直像虫鸣一样微不足道，吼声在持续着，加上没完没了的回声，让人焦躁不安，我顺着声音四处寻找，那声音像个淘气的球，从四壁弹向我，让人难以捉住。

        我努力睁大双眼，在一段长时间的适应之后，终于隐约地捕捉到了一个活物的影子，就在那边的墙壁上，大概是被铁链拴在那里，它不断地挣扎怒吼，像头暴怒的狮子。

        我大声喊道：“喂！喂！你是谁？你是什么？你是人吗？”那怪物挣扎了片刻，忽然含糊地叫道：“混蛋！”是人！那是一个人！

        我心中一阵喜悦，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一个人，哪怕是如此狂躁如此可怕的一个，都让我的心活转过来，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那人不断地嘶吼，我听出了威胁的味道，难道我的到来打搅到他？让他感到了不安？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安静下来。我已精疲力竭，脑袋乱成一锅粥，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昏沉沉地睡了。

        我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和二牛在山上放牛，一会儿是乌云姐姐冷着脸对我，忽然两个人掳走了杨五儿，大叫道：“我们是招摇二妖！”然后赤眉大侠天神般地出现，大叫：“妖人哪里逃！”

        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叫醒了我，有人进来了，带来久违的光明。我先看到一点火光，慢慢地移近，然后是一个黑色的人影，他举起火把照了照路，火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是又一张恐怖的脸，甚至比独眼人更加恐怖，因为这张脸上没有鼻子，应该生长鼻子的部位是两个黑黑的孔洞，周围是又大又丑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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