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花火

小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会再次出现。

        再次？

        等到他再一次呼吸、再一次眨眼睛、再一次感受到寒冷，他看到的是一个魁梧的人正捂着脖子跪在自己的跟前。这人低着头，以至于小白不能看清他是谁，但小白却脱口而出，竭嘶底里地说了句：“张磊！你怎么了？”

        这身材、这军服，还有这个熟悉的姿势，他不是张磊的话，还能是谁呢。

        身体快要深陷地下的张磊没有回应，而小白的注意力都在张磊的脖子上。

        原本张磊的脖子是古铜色的，但慢慢苍白起来，随着一个小洞的出现，小白还看到殷红的血液在那可怕的洞中流淌着。确实，那渐渐变大的洞口如同喷着的火山口，而那奔涌而出的鲜血便是滚烫火红的岩浆。

        小白想起来了，终于想起今天早上生的惨况了。他依稀记起指挥官被嘉俊枪杀了、嘉俊被自己踢死了，但他也想起了张磊，却不敢相信张磊是为了救自己才被嘉俊咬死的。

        一时间小白接受不了这个幻觉中带来的事实，他几乎以为这是在梦中。但当眼前的张磊变成了灰狼儿，他就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中了。

        “这·····”小白看着满身鲜血的灰狼儿与一个“霾”并排倒在自己左边的跟前，不知说些什么。

        而他也看见右边的白起正在愤怒地厮杀着余下没死的“霾”。

        小白伸出右手去摸了摸灰狼儿那还在微微抽动的背脊，一时间泪流满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眼泪如泉水喷涌了出来。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傻，我们只是认识了一会，值得吗？值得吗？”小白一时望着灰狼儿那渐渐冰冷的身躯，一时看着不远处的虚影，深情地问着。

        他不会得到答案的，生命仅有一次，即使是传说有九命的猫，也逃不过自然法则。

        一滴又一滴眼泪落到灰狼儿那又粗又密的被毛上，他抄起旁边的一块砖头，边喊边用力地扔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霾”的身上。

        “啊！”猫奶奶也看到了灰狼儿的遭遇，在三楼上尖叫了一声。

        站在猫奶奶身边的慕儿和灵芸连忙拉住了她，不让她继续往前迈。

        “不行，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看灰狼儿和白起的情况，它们肯定受伤了。”猫奶奶在挣扎着，声音已经沙哑了。

        “猫奶奶，您可以去，但是跑下去就肯定不行的。”

        “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那我们快过去吧。”说罢，猫奶奶颤颤巍巍地往屋里头走。

        “嗯，小徐姐，我们下去好不好？”灵芸拉住了猫奶奶的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询问一下小徐的意见。因为她还清楚记得小徐在猫奶奶的屋子里说过，她们一出去就要听小徐的指挥，现在她可不想再让小徐为难了。毕竟她也能看出小徐严肃的神情之中，略带不安与自责。

        “什么事？灵芸，我刚刚没听清楚。”小徐恍惚了一会，才楚楚道。

        “小徐姐，猫奶奶说要去看一下她的猫，所以我问一下你的意见。”灵芸拨了拨鬓角的头，再次耐心地问道。

        小徐静默片刻，举起了军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小白那边的战况，现那些“霾”都全部倒下了，才轻笑道：“嗯，那好吧，我们一起去吧。”

        这时，慕儿接过话，胆怯地问道：“那我们不管它们吗？这样不好吧。”

        慕儿指了指屋里的三头死猫和四头受了伤的猫，猫奶奶也觉得慕儿说得对，便着急地说道：“我求你们留一个人去照料它们吧。”

        “我留下吧，我是医生，出现什么状况我也可以应付。”灵芸自荐留下，再补充道，“慕儿你扶好猫奶奶，小心一点，我陪着它们在这里等你们归来。”

        “可是那边有很多受伤的大猫，还是灵芸你去吧，慕儿留下就行了。反正离得不远，慕儿你遇到什么事，大喊一声就行了。”小徐想了想，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

        慕儿显然有点害怕，她怕没人陪伴，怕死去的大猫，也怕没死去的大猫，更怕随时会出现的意外。

        可她还是弱弱地说道：“嗯，看情况这是最好的分工，那你们快点去救它们吧，对了，还有小白，他应该饿了，你把这个给他吧。”

        慕儿从黑色手袋里掏出了一包饼干，递给了灵芸。由于灵芸一手拿着医疗箱，一手扶着猫奶奶，不太方便接手，便微笑道：“小徐姐，你拿吧。”

        “那好吧，我们走吧。”小徐接过慕儿的饼干后，轻轻地说道。这声音真的比用手拿着饼干包装纸而出的沙沙声还要轻，大概这是小徐最温柔的时刻。

        转眼间，小徐、灵芸和猫奶奶来到了小白的身后了。

        “哎呀，灰狼儿，你怎么样了？它没事吧？”猫奶奶一看见躺在小白怀里的灰狼儿，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还着急地问着。

        而灵芸也过去检查灰狼儿的状况，随后却摇了摇头，示意灰狼儿已经离世了，便再起身去查看其它大猫的情况。

        此时小白的泪水早就被东倒西歪的寒风吹干了，他慢慢而用力地抬起头，哽咽着跟猫奶奶说道：“奶奶，不好意思，是我太没用了。”

        说实话，小白现在极想搂住猫奶奶，然后可以正大光明地哭出来，他觉得心里好像被堵得喘不过气，很想释放一下自己满身心的怒气和悲伤。同时，他只要一想到死去的灰狼儿，就更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下，怎么每逢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害死别人，他多想现在躺着的是自己呀。

        他正钻着牛角尖：凭什么呀，今早死去的是张磊，他才和自己结为兄弟几个小时而已，连结拜的仪式都没有，只是因为那匆匆的几句话，他就为了救自己而死了；而现在这头灰色短尾麒麟猫呢，明明它是“猫王”，明明脑子又不是笨，干嘛拼死护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类呀。明明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免得再害人、害猫！

        他越想越气愤，真想一脚把自己踹死。

        他的泪水再一次荡漾在眼眶里。

        猫奶奶看着小白那低落憔悴的样子，于心不忍，便跪在地上，一手搂着灰狼儿，一手搂着小白，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怪你，我看到你很卖命了，我也看到它是为了救你，才这样，我为它的行为感到无比骄傲！”

        小白听了这话，一下子没忍住，就泪流满面了。

        白起也低耸着走了过来，舔了舔猫奶奶，轻轻地叫了声“喵”。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想你也很伤心吧。”猫奶奶放开了小白，并摸了摸白起的头，慈祥地说道。

        “嗷呜呜！”白起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幽怨地叫了叫。然后，它也搂住了软绵绵的灰狼儿，身体微微颤抖着，犹如一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正送别兄弟。

        一旁的小徐看到小白那涕泗横流的样子，欲安慰小白，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幸好慕儿给了她一包饼干，便蹲下身子，递了这包饼干过去，平和地说道：“小白，给你。”

        小白听到小徐的声音后，感觉再哭就很没面子了，他便趁着还蹲着，就快地把眼泪擦拭干净。随后，他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才看到近在眼前的一包饼干。顿时，他感动万分，简直又要痛哭流涕了，他一把紧紧地搂住了小徐，嘴里还一直道谢着。

        显然，小徐今天的反应力太差劲了，他这样的度都没有躲开。她有点喘不过气，但觉得莫明的舒服，起码没有抵触感。

        本来她想解释这包饼干是慕儿给他的，但在这时，她却把这已想好的话遗忘得干干净净了。她只顾着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白的背部，依稀感受到他那隔着粉色衬衣的温度，连呼吸到每一口的空气都混杂着他的汗水味。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安抚他，认为换作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这样做，可她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自己的真情实意。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小徐才回过神来，有点害羞地说道：“那个，我说小白，你能先放开我吗？”

        “哦，不好意思，冒犯了。”小白放开了双手后，尴尬地说道。他的眼圈红红的，但脸上余留的悲伤显然少了半分。

        “呃，灵芸，灵芸！”小徐望着小白的样子，感到脸上有点热，便转过头呼唤灵芸。

        “哎，怎么了，小徐姐。”灵芸从远处回应，并跑了过来。

        “你检查得怎么样了？”小徐连忙抓着灵芸的手问道。

        “呃，很遗憾，我看到的都死去了。唯一有一头还没断气的，可是上身和下身已经分离了，也撑不了多久了。唉，太血腥了，我看到都感到有点恶心，还好慕儿那傻姑娘没跟过来。”灵芸深沉地回答道。

        “是呀，这场面真惨烈，跟我们人类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很相似，我还真不知道动物也会这样拼命战斗的。”小徐看着眼前横尸遍地的惨状，自内心地感叹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呀？”灵芸嘟着嘴问道。

        “把尸体都烧了吧，等下把楼上的三头尸体也拿下来吧。”小徐思索一番后，平和地回应道。

        之所以她要这样做，是因为她早在小队执行夺取“鬼影”拐杖的行动时，就了解到敌人会收集尸体，虽然她不知道敌人的目的和用途，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收集猫的尸体，但诚然这样做是最好的。

        猫奶奶听了，瞬间怒不可遏地骂道：“不行，你这个坏女人，真歹毒，我绝对不会让你烧我的孩子的。你走开，你滚开！”

        小徐一时感到很诧异，不明白为何猫奶奶对她的决定有如此大的意见，还莫名其妙地骂自己。

        正当小徐想跟猫奶奶讲道理的时候，灵芸一把拉住了她，并小声地说：“小徐姐，猫奶奶是信佛教的。”

        “那······那又怎样呢？”小徐还是很迷茫。

        “唉，看来我有必要跟你说说。关于死亡，佛教主张在八小时内不移动亡人，甚至要争取三天之内都不碰触亡人。还有，火化会给死者造成极大痛苦，死者会生嗔恨心，因此流转到三恶道中，反正是极度不好的地方。”灵芸简单明了地告诉小徐。

        “可它们是猫呀，还是奇怪的大猫。”小徐嗔怪道。

        “小徐姐，你也不是不知道，猫奶奶可是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了。要不，你再想想其他办法，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其他办法的。”灵芸眨巴着明亮的双眼，温言相劝着。

        “不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正就地火化是最好的选择了。”小徐听了也决定不改这个办法，她想了想，再问道，“呃······这样吧，我再问你一个关于佛教的问题，就是杀人的猫会怎样？尽量往这个方面去回答我。”

        “呃，我只知道杀人是要受果报的，但是如果因为杀人而救人，也是有福报的。”灵芸看着灰狼儿的尸体，再回答小徐。

        “那好，我想到令她心甘情愿同意的法子了。”小徐自信地说道。她貌似想到了或者编了一个说服力十足的解释。

        灵芸惊讶地问：“哈？最好是这样子，你可别再刺激她了。”

        小徐点点头，便走到了猫奶奶的跟前，润了润嗓子，和缓地说道：“猫奶奶，刚才是我不好，但是我想你很清楚，这头猫是为了救人而死的。可它也为了救人，也杀了不少同类。虽然说它们不是人，但佛法包容万物，它自然会受到果报，也有福报。”

        小徐顿了顿，仔细观察了猫奶奶的神情，才敢继续说下去：“请您看看周围那些佩戴武器的大猫，其实它们以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猫，我不是说体型问题，而指的是它们以前肯定不会带上武器去乱杀人的。它们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敌人收集了人和猫的尸体，然后以某种手段继续维持它们的生命，并使它们成为这种残忍的杀戮机器。那么，我想不用再说下去，您也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说完后，小徐一直注视着猫奶奶的反应，现这解释确实让猫奶奶犹豫了。

        猫奶奶停下了抚摸灰狼儿的那只手，眼球抬高了些许，来望着小徐，久久才说道：“真的吗？死了也能变成这样子？”

        “对的，我是一名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我在前两天执行任务的时候，与队员现了敌人确实存在这样的做法，只是查不到他们具体是怎样做的。”小徐甚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好让猫奶奶完全信服自己。

        猫奶奶看着小徐的穿着和胸前的军用望远镜，便叹了叹气，说道：“那好吧，不过请由我亲自火化，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当然可以，不过天快黑了，我们需要火源和燃料。”小徐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且轻快地说道。

        “我家里有打火机，纸皮，上次社工过来搞了个烧烤派对，也用剩半袋木炭和一盒炭精。”猫奶奶垂头丧气地说着。

        “这不会惹来更多的怪猫吗？”小白这时搭话了，他可不想再一次跟这些“霾”交手。

        “不怕了，反正敌人也知道我们在这里，才出动这么多的生化兵器，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死定的。等我们弄完后就马上离开，这就没问题了。”小徐貌似想通了一些事情，不再犹豫不决了，随后她淡淡地说，“小白，你身体没大碍的话就马上去猫奶奶家，拿火机和木炭、纸皮，总之能当燃料的都拿来。”

        “那好吧，对了，慕儿在哪里？还在楼上吗？”小白点了点头后，问道。

        小徐没有说话，可话都上到喉咙了，就是说不出来，只好假装听不见小白的问题。

        “嗯，你可以叫上慕儿帮忙，先帮楼上的三头死去的猫抬下来吧。”灵芸回答了小白，并提了个小建议。

        “不是吧，上面也死了三头呀！唉！”小白叹气道。

        等到小白他们把一切准备完毕之时，天边漂浮起沉沉暮霭，夕阳余晖懒懒的照在两堆紧靠而杂乱的尸体上。尸体下都是木炭和纸皮，而小白果真把能当燃料的东西都拿来了，他的面前不仅有猫奶奶药箱里的一小**松节油和厨房里的一小半桶花生油，还有从猫奶奶邻居家中找到的一**没开封的润滑油和半**葵花籽油。

        他倒完这些东西，便拿出了打火机，咔擦咔擦点了两下，随后满脸愁容地问道：“猫奶奶，您来点吗？”

        倚在白起身边的猫奶奶看了看自家的五头受伤的猫，再看了看灰狼儿它们的尸，才哽咽道：“还是你来吧，我不忍心。”

        小白默然点燃了手中的一块炭精，随即丢到了两堆尸体下面渗出的液体上。很快，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看着奇异的火焰，小白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炽热之风和怪异气味，而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彷如自个儿的心也随着花火跳动。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徐突兀的说道。

        猫奶奶和白起它们都一步三回头的跟上小徐她们，而还在沉思的小白怔了怔，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而在他回头的时候，现了远处的街道有一个白色的小身影一闪而过。

        “小白，快点跟上！”慕儿催促道。

        “哦！来了！”小白以为眼花，毕竟看着火光一段时间了，便小跑起来了。

        或许，这场焚烧会持续好一阵子，但大家早已认为它已经熄灭了。其实在他们看到出现闪燃的一刹那间，所有璀璨的花火都已黯然湮灭，只剩下空虚的黑。有些人或物，注定成为大家身边的花火，毋庸置疑的是，他们会带来不经意的灿烂与美好，只可惜，在下一刹那间它便可湮灭。在近乎末世之中，此种情况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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